当代小说《森林法则》内容如下:
三、
我上辈子定是缺德事做多了,这辈子遭遇了这么个毒物。
顺哥把动物分成三六九等,档次越高,他下手越慢越狠越刁,说是活剥出完好的皮毛才值钱。刚在树林里他打中的是白狐的左前腿。白狐把身子缩在石缝里,要打中左前腿可是高难度,这样的招数得多久才能练成?
我盯着可爱的白狐,不由想起了一刀一刀的凌迟,我的心扭成一团。顺哥这样的嗜血狂魔,才该千刀万剐。
“老天爷想我了,送我这么大个肉饼,今儿个的收获一天顶一年。”
顺哥得意忘形。他并没有急着休息,而是突然解开裤带,掏出那坨牛粪一样的东西往一只生锈的洋瓷碗里尿,再撂进去半截火腿,然后给小狐狸端去。没想到,碗一靠近狐狸嘴,小狐狸立即侧过头去,他连着重复了几次都如此。我一阵得意,不是每种动物都会为一口吃食降低自尊。小白狐属于天使级别,咋会吃下流的东西。
顺哥恼羞成怒,他这么牛逼的人谁敢不给面子?于是他弯下身打开笼子,一把捏住小白狐的脖子,借着笼子生锈的铁丝,将小白狐的嘴巴嗑开,一抬手灌下去。可怜小白狐呛得没命地挣扎,越挣扎腿上的血流越快,头上,胸脯上,洁白的毛都给浸成了一绺一绺。
那些脏东西一咕噜滚进了小白狐的喉咙,顺哥放开手,哪知小白狐突然一甩头,尿水甩了顺哥一脸。顺哥怒目圆睁刚要抬手抹一把,半截火腿又喷上来。
我正得意,就见顺哥两步跨进厨房,拿起菜刀。我紧张得扑上去求情:“顺哥,顺哥,算了,你现在把它砍了,它妈晚上还能来吗?这不鸡飞蛋打吗?”顺哥弯过头,横我一眼,随后照着白狐的头,用刀背咣咣砸两下,小白狐痛苦得几声惨叫,瘸着腿在笼子里缩成了点。
整整一宿,我翻来覆去像躺在锥子上,可爱的小白狐像极了我的孩子,我愧疚得把身子也缩成了点。
感谢老天爷,顺哥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整个晚上,除了小白狐断断续续的呻吟,满耳朵都是房顶上怒吼的狂风。没什么特别动静。我突然担心起来,老狐狸怎么了?糊涂了?没发现孩子丢了?是不是也出事了?
第二天蒙蒙亮,顺哥就提着裤子迫不及待地来到笼子边,除了奄奄一息的狐崽,就是呐喊的鸟虫,没什么特别迹象。
凭多年相处,我知道顺哥不会再忍。果不其然,他大手一挥,沉重而有力地叫着:“娘的,不等了!趁着没死,剥!”
护林员这份不是工作的工作,一般人不屑一顾,老婆嫌弃,孩子没面子。但顺哥打来这里就不愿意下山了,整座林子都是他的摇钱树。他经常给我开导壮胆:“老祖宗说了靠山吃山,犯啥法?我恨不得把这里的草都拔吃了!”
可这一次,我的心很沉。我看着笼中的白狐,它的前腿结了血痂,白羽纱般的身子被染得乌七八糟。现在它并不看我,它半睁着眼睛绝望地看着绿油油的树林。
顺哥是剥皮老手。他把狐崽倒挂在树上,四肢分开绑紧固定,又拿出那把瘆人的剥皮弯刀。
“顺哥……”我失声喊道,顺哥听出了我的异常,他阴森森地盯着我:“娘娘的,少来这套,看你那驴样!”
顺哥歪着嘴角走向小白狐,小白狐顿时呼吸急促,那被血迹污染的肚皮急速地上下回旋。我悲伤而又麻木地看着它做死亡挣扎。它几次想折过头看看,但每次都被顺哥用刀背不轻不重地打回去。不能打死,顺哥说过毙命的皮毛不值钱。
一想起这个过程,我就有股剜心的痛,每一件毛皮大衣里,都裹着动物们被千刀万剐的仇恨。活着剥下的皮毛,血脉流畅,弹性饱满,刁钻的买家才肯出高价。据说一件像样的毛皮大衣动辄几万元,要活剥几十只动物才够。
顺哥曾让我学剥皮。当我割开第一刀时,涌出的血液瞬间糊了我的眼。刀子滑落,我的手颤抖胳膊痉挛,无法再进行下去,顺哥哈哈大笑。
现在,我紧紧地盯着小白狐,祈求它快点死,一了百了,也就再没了痛苦了。奇怪的是,这次顺哥的手法似乎没有以前利索,就在它提起刀准备下手第二条腿时,耳边突然传来唰唰声,我们同时转过头,草丛明显在晃动,却没出现任何东西。顺哥说有白影闪过,且说那就是老白狐。他放下手里的剥皮刀,眼光突闪:“哈!老东西终于来了,财神爷敲门了。”
“给我看好了,老子追那大的去!”顺哥朝我低吼,“有半点差错,小心你的皮!”他一抬手把刀扔来,又警告:“不敢动,你没那本事,免得把这宝贝给我剥坏了。我捉了那老的马上回来。给你刀子是让你对付人的。最近林子茂密,说不上有胆大的上来偷呢。”
我哈拉着腰杆向他点了头。派顺哥来护林,就像派来了恶魔,哪个敢上来?
四、
疼痛给了白狐应激能量,它那宝石般的蓝眼睛充满了不甘和绝望。血一滴一滴往下滴,地面的血色在扩大。它偶尔弯过头看着做帮凶的我,那眼神充满了不解和死亡前的凄楚。这让我无地自容,我只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四周一片死寂,黑压压的树木变成了动物们的冤魂,它们向我怒吼讨债。我是它们的敌人。我蜷着腰抖着腿,双眼泪目。
白狐再一次挣扎着看我,它的命拴在我的手里。从小就听大人们说,狐狸是有灵性的,尤其白狐,更是仙中之仙。难道……难道这是上天赐予我洗刷罪孽的机会?
那一刻,勇敢和善良还没掌控我,我还是个十足的混蛋。是为顺哥给的那点小钱?还是怕顺哥?还是麻木?我理不清头绪。顺哥长着一双毒手,在他的眼里,我这条贱命不如一只下饭的老鼠,他可以轻而易举让我蒸发。我们睡房后面有一棵不大不小的丝绵树,顺哥经常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棵树,我知道丝绵树全身都值钱,于是我常常讨好他夸奖丝绵树长势如何如何壮。有次他打断我:“少废话,你懂个屁!这树吃肉,能不和我一样壮吗?”我似懂非懂,此后就装聋作哑,再也不敢多问了。
对不起,小白狐,我胆小自私,我哪敢断了他的财路。我立即自欺欺人地想:“我是否可以用三寸不烂之舌,斩断顺哥那一双死有余辜的爪子?”
我蹲下来进入了恍惚状态。可爱的小白狐正在被逼进阎王殿,它半睁半闭的眼睛正在消失光芒。地上的血液变成了野兽,野兽龇着牙向我扑来,周围是铺天盖地的红……
我咬着牙不看它,它一定觉察到了我的内心,孩子一样咿呀着。
汗水从百会穴涌出,有声音从头顶传来:“放了它!放了它!”。声音过后,我的眼前现出一个扭曲的孩子,孩子艰难地仰着头冲着我叫:“爸爸,爸爸……”
“呱,呱……”一只老鸦擦着我的耳轮飞过。乌鸦叫丧,要死人了!我抖得厉害,清醒了。
天变了,乌云滚滚,隐隐约约地轰鸣,老天爷在哭。
我敢放吗?放走一只黄鼠狼,顺哥都会拿刀尖顶住我下巴。我知道他上有老下有小,他母亲脑出血变成了哑巴,他媳妇嫌弃他扔下老小跑了,他儿子生下来就是豁嘴,再多的钱也堵不住无底洞。但这能怪别个吗?
天色很快黑将下来。一时间闪电弧光四射,一声霹雳炸得我汗毛竖立,我本能地站起来。
小白狐还在微弱地挣扎。它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我没多想,我再也不能多想了,我啥也不想了!我握起刀冲向小白狐。
四根绳索瞬间断落。我一把抱起小白狐冲进屋里,它全身冰凉,我心疼地将它放在胸口,它应是太饿了,我赶紧给它冲了红糖水,又将省下的两根火腿,毫不犹豫地喂给它。
闪电亮如白昼,雷声滔天。狐崽饿了,它忍着疼痛一点一点吃喝了我的善意,然后它伸出粉润的舌头舔着嘴唇感谢我。我拿出酒精给它消毒,贴上十几个创可贴,在创可贴外面缠上布条。还是不放心,怕雨水感染,又在布条外面绑上塑料纸。暴雨像铁条扎向地面。不行,就这样把小白狐放进雨里会死的,我把它放在厨房的柴草里藏起来。
不行,顺哥的嗅觉跟狗一样,他会发现的。我赶忙跪下给老天爷磕头,小白狐造化高,命大,大雨真停下了。我迅速将小白狐放在林子边,做手势示意它快逃。它瘸着腿一步三回头,我目送着它消失在林子里。大约十分钟后,雨点再次袭来,但我不担心。小白狐是有灵性的,只要它进入树林里,一定会活下来。况且这样的天气眼睛都睁不开,谁也别想再加害九死一生的小白狐了。
恐惧像剪刀绞着我,我知道闯大祸了。小白狐是珍禽异兽,我只是条烂命贱命渣渣命。顺哥自小在打架堆里长大,而我是放牛娃出身。他劈我比劈柴还简单。
我咬着牙冲进雨里捡起了四根断绳,地面的血水同往常一样流进了玉米地成了肥料。我喝的玉米糊糊,有一半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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