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森林法则》内容如下:
六、
大雨聚集的泥水像无数条蛇争先恐后向山下窜。我踩着冒出的石尖,一步一个趔趄向前挪。四周草木昏暗阴冷,似乎藏满了动物的眼。脊背上的顺哥像一具死尸,越背越重。一声炸雷从空中劈来,我本能地抓住旁边一根湿漉漉的小树。咔嚓一声,可怜小树被我斜劈着扳断了。我即刻咒骂顺哥为何这辈子没变成猪。他贪婪的双手浸满鲜血,他要是猪,我一刀把他解决了。
顺哥没有忘记小白狐,他问我:“那小畜生咋没见了?哪去了?我就知道你帮我收着呢。把命吊着,等我腿好了再剥。”
“顺哥,咱把小白狐放了吧,怪可怜。”搁在以前,我是断然不敢求情的,但现在,顺哥的大半条命拽在我手里,他敢怎样?
“去你娘的,靠那点鸟工资能干啥?白狐值钱,你敢给我放了,老子好了剥你!”
我的腿肚子咯噔一下软了,我一屁股瘫坐在泥水里,顺哥的手像铁爪子,抠着我的肩膀不放,我只能随势向后倒去。他“哎哟”一声,骂声顿起:“你他娘,疼死我了。不敢在这耽搁,泥水会要老子命。”
雨下得正紧,雨滴从树枝间飞流直下,落在脸上就像锤砸。我顶着骂声弓着腰,准备再次将死猪般的顺哥背起,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腿肚子一个劲儿打颤。顺哥怒了,一拳头砸在我的太阳穴:“反了是不?吃我的喝我的,把劲儿喂狗了,像个病恹恹的林黛玉,故意拖延时间整老子是不?”
这一刻,我的脑子轰隆一下,真像遭了雷劈。我立马放开手,并且故意将身子一摇,顺哥嗵的一声掉进了泥水。
非常意外的是,顺哥只是叫唤一声没有咒骂,破天荒了。他知道我是故意的。停了几秒,他居然头一次用巴结我的口吻问我:“你有没有摔着?我是将死之人摔了没关系,把你摔了我心疼。”
呸!狡猾的食人鳄,一肚子坏水,居然也配说“心疼”。蝮蛇啊蝮蛇,你咋没一口把这秃驴咬死呢?哦,也对!为什么要一下子咬死?为啥让他痛快地死呢?这样更好,慢慢地折磨,好!
无边无际的愤怒,从无边无际的四周卷来,我很快被愤怒包围。
跟这秃驴在一起,我受够了。尽管刚来的时候,他在吃喝拉撒方面给我伸过手,但那是笼络我的一种手段,因为接下来他给我传授“护林秘籍”的时候,咬牙切齿地交代:“在这里想混到退休金,得听我的。”我当时云里雾里,不晓得他为啥对刚来的我提几十年后的退休金?后来我明白了,在这里我必须做孙子,否则就活不到拿退休金的那天。
在这林场里,他仗着场长身份和一点狠功夫动不动给我当爷控制我,我被他骂着训斥着还时不时被他举着黑洞洞的猎枪指着。我真吓破了胆。他的生活跟恶鬼一样,不是杀生就是走在杀生的路上。他爱钱不要脸。他讲过很多不堪入耳的黄段子。还时常捏着我的脸蛋,说我细皮嫩肉。我们俩卧室中间的薄墙形同虚设,断子绝孙的下流事他在我身上做了不少。我的男子汉气概就是被那种胆战心惊的日子抹杀的。我看上了林场机关总部的姑娘,人家嫌我娘娘腔。后来,父母怕断了香火,给我娶了个又聋又哑的农村姑娘。我曾经受不住折磨反抗过,差点被他打折双腿。他还警告我管住眼和嘴,不该看的、不该说的少轻举妄动。
我除了泪汪汪地答应,别无他法。我需要这份工作,我没本事把工作从树林里调出去,而顺哥却像死狗一样赖在山头。他每年汇报工作都要提前打点,汇报现场他人模狗样口水乱溅,每年不是个人先进,就是场子先进。人家都夸我跟了个了不得的师傅。有谁知道我活得不如狗呢?
七、
大雨转成了暴雨,枝叶子丝毫挡不住雨滴的锋芒,林子里轰隆隆一片。这样的鬼天,背一头死肥猪下去,上刀山一样。我想过叫辆车,但根本不可能,除了路滑,还有一点,顺哥品德凶恶,大白天也很少有出租车愿意上来。有次我回家探亲,据说上来一辆私家黑车,想挣顺哥的钱。不晓得钱有没有挣到,后来那司机只剩一只眼了,对外说是摔倒在树茬上挂的。
恶贯满盈的顺哥不想死,他拼着最后的力爬进了旁边的石崖下。然后挣扎着扯开糊满泥的雨衣,喊:“来,咱一起遮。”
天杀的,两个人共用一件雨衣根本不行,我的头皮被雨珠抽麻了。我顿觉世界末日来了,我快要死了。他被毒蛇咬还能奈何这么长时间,秃驴,生命力真强。好人命不长坏人活千年,这话真不假。我把自己的头一缩再缩,我是乌龟王八。此时此刻,我只想起他的坏,脑子继续哗哗地翻着旧账。这些年所有对他的厌恶和憎恨一齐袭来,它们不断聚集,像膨胀的正义之剑,刺向了顺哥咽喉。
多亏了白狐,多亏毒蛇。现在,顺哥这只落水狗捏在了我的手里,该我捏死他了。俗话说得太对,风水轮流转。
顺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猥琐样让我特瞧不起。他的瞳孔开始放大,我知道他不行了。蝮蛇的毒液正在搅和他的血管,很快他就要一命呜呼。哈!该!该!
天色黑暗下来,浓浓的黑。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我抬头盯着悬在头顶的石头。那石头像口倒扣的黑锅,当然,这口锅不是真的,顺哥的那口大黑锅才是真的。
我们的厨房里放着口大铁锅,炖肉用的。拔去铁锅在灶膛里支上铁架就能烤肉。善良的动物很多,它们愿意靠近人类,它们相信两条腿的人是善良的。顺哥不笑的时候贼眉鼠眼,皮笑肉不笑的时候竟然也有点狗熊的憨态。平日顺哥坐在办公室,门外的地上常常故意搁着带肉丝的骨头,也会撒些玉米颗粒。动物们经不住诱惑就来了。顺哥的猎枪、匕首、毒针和各种刀具本来放在黑屋子,为了猎杀方便,他拿几件藏在办公桌里;常见的铁锨和钢钎则明目张胆地立在门后。一旦有动物出现,他会操家伙迅速冲出去。但凡他瞥见的动物,除非逮不住,基本不会留活口。反正他相信山高皇帝远。我曾经写好举报信,装在屁股兜里,结果夜里被他发现了。他卡着我脖子,差点掐死我。自此后我再也不敢有啥动作了。我来这里已十年,房顶的烟囱每天都跟火葬场一样黑烟滚滚,天天都在炖肉。顺哥有吃肠子的癖好,他上辈子定是掏肠的鬣狗。动物毙命后的血血水水全部灌进玉米地,玉米长得圆圆嘟嘟,很是招惹不要命的野猪,野猪来一个死一个。
动物肉吃太多会长出豹子胆。后来,顺哥的胆子大到包天。在我之前有个老光棍护林员,眼看就拿上退休金了。某天在巡视森林时失踪了,没尸没骨。我曾经在顺哥面前提起过这桩悬而未决的命案,没料到他怒不可遏,说提起这事他就反胃,那老头定是给狼吃了。
感谢毒蛇,否则下一个失踪的就是我。失踪了当然拿不上退休金了。顺哥一开始提醒得对。想到这,我立即生出了灭口的冲动:“掐死他!掐死他!”
“别愣在那,赶紧走,我脑瓜疼。”顺哥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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