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左耳》内容如下:
女人骂男人是怪物。她忘了男人成为怪物是因为她。两个女人打架,他不敢报警,只想自己逃走,结果自然是被前妻发现,他不知道打架并不需要耗费全部的注意力。他躲避前妻,迎来车祸,失去了半个鼻子,前妻还附赠怒骂“报应!”因此,男人听到女人骂“怪物”时,他想也不想,一巴掌就挥了过去,他失去了他第二任未婚妻。
黎柏平并不知道男人居然有讲脱口秀的天分,他要努力压抑心中的笑意,终于,办公室安静下来,男人戴上口罩说:“谢谢你。”
男人说最近没什么心情处理这件事,过一段时间再来找他重新做个鼻翼,让他收好之前的样本。黎柏平当着他的面把样本放进像中药柜一样的玻璃小格,里面有许多准备“下次来”做的样本。
他倒了杯白开水,安静很可贵,他想,连窗外的黄叶都变得脉脉含情,安静真可贵。
五、
黎柏平很喜欢听音乐,但大部分时间他不能听。
他有耳鸣。
到现在也无法知道确切病因,只能归因于他是早产儿先天不足。吃过西药中药,做过针灸艾灸刮痧推拿,没有改善。他厌倦了在花白头发的老年人中一次次排队等待,仿佛置身于广场舞台,又一次次失望。没有人知道,毕业时,他的左耳已经几乎聋了,在聋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剧烈的耳鸣。一切他都觉得吵闹,坐地铁吵闹,女友说话吵闹,打电话吵闹,雨声雷声都吵闹,他变得越来越烦躁,他知道这是病理性的心理问题,干脆聋了吧,他暗暗希望,起码能睡个好觉。否则,毁灭的不是左半球,而是整个宇宙。
他拿起画笔,但无法画下任何色彩。天空所有的星星都暗了。没有太阳、月亮,没有恒星、行星。只有土星的北极风暴旋转着巨大漩涡,盛放绛红色的玫瑰,不断旋转,没有终点。
有的努力注定是徒劳,接下来的时光,他要学着接受自己的命运。
他喜欢上了做耳朵,各种各样的耳朵。有耳孔偏大的,有耳孔偏小的,挂不住一只耳机。有命相里说的福泽深厚的厚耳垂大耳朵,或许是主人不足以承担过盛的福气?小耳朵,他每次都会诚恳地告诉那些父母,十岁以前孩子耳朵生长速度很快,就像孩子衣服,过一段时间可能就不合身了,但大部分家长依然会坚持原来的决定。也有薄耳朵想给耳垂加厚的,这个要求很合理,和整容有异曲同工之妙。大多数的耳朵殊无特别,就像大多数其他器官,平平无奇。很少有老年人来,曾经有位老太太,已经八十多岁了,戴着一顶遮住耳朵的橙色小帽。黎柏平善意地提醒,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现在突然非做不可呢?老太太说,她早就想做了,年轻时她就是个爱美的人,现在技术发展了,她希望躺进棺材里是完整的。是火化,黎柏平纠正道,老太太看起来很乐天,他才敢这么直白。
那就漂漂亮亮地化成灰吧。老太太的手骨节突出,干瘦,这是受过苦的人,但她的笑像湖水一样缓缓荡漾开,每根皱纹都透着睿智。耳朵安装好的第二年,她就去世了,丧事之后,黎柏平收到她家属发来的微信,老人走得很安详,谢谢他。
他翻到耳模的照片,这是一个人在世上存在过的证明。很想听音乐,很想喝杯酒,很想有人说说话。以前有个大学老师说,如果他死了,请在他的葬礼上放门德尔松的《船歌》。这个主意不错,电影里的变态杀手总喜欢配合古典乐作案,他的工作室现在就是现成的摄影棚。啤酒泡沫漫出易拉罐,船已远行,漫长的一天又过去了。
医生说,有一天你会习惯耳鸣,就像习惯寂静。
他为什么会迷恋上做耳朵?他居然在赝复师圈里开始小有名气,这个有些拗口近乎文言的职业与殡葬师等奇怪的职业一起为人所知,尽管大部分人依然不能理直气壮地在亲友尤其是暧昧对象或相亲对象前坦白自己的真实职业。有个客户的朋友是诗人,他赞美黎柏平的工作有修复人生的浪漫。的确,一只无限接近原作的义耳对客户来说不啻是独一无二的伟大作品,黎柏平远看自己都难辨真假的两只耳朵也会油然而生成就感。他不期待父母的理解,他们永远不会理解。但他知道他们是爱他的,他们从他们的上一辈也并未获得过爱的完整教育。他见过他们知道他耳朵再也无法治好时抱头痛哭的样子,那时他还觉得有点好笑,他就这样,笑话他们,记住了一些可能他们都忘了的琐琐碎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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