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烟与糖》内容如下:
她的声音隔着一张凳子传过来:“真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在抽烟。”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就隐约知道她是个危险事物,从眼睛里看出来的。哈姆雷特的台词,美丽可以使贞洁变成淫荡,贞洁却未必能使美丽受它的感化;他的目光扫到这一段。
她喝了一口龙舌兰日出,说:“你没怎么变,想知道那时我对你的印象是什么样的吗?”
挣扎,不是这个词,他把挣扎写在脸上,过粗的眉毛,黑色风衣像大号垃圾袋,香烟熏红眼睛,仿佛活着要费很大力气。
他皱着眉头抽烟,把烟嘴咬得扁平,好像在同它做殊死搏斗,踩灭时也是,非镶入砖缝不可。那是深秋的上海,艺术集市的尽头,手里捧一本莎士比亚,他习惯用机警的目光打量世界,看见岚和那个穿马甲的男孩登上人行天桥,路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这时候白色的她走过来,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打量了她一会儿说:“那是你男朋友吗?”
世界的表象再简单不过,现在他们走了,他和糖留在了这里,集市尚未结束,大约得持续到子夜。他们一前一后走着,漫长夜晚开始唯一的选择,一盏盏小灯连成一片;烟火不断,他觉得畅快多了,她也抿着嘴笑,一段梦一般的经历,作为一个迟钝的人无须多求。她坐在路边吞了半颗艾司唑仑。
“秘密。”穿马甲的男孩是不是她男朋友,秘密,就像多年后在东京见面,很多事情她不会告诉他一样,秘密。他的脑袋里塞了一大堆问题,比如当年她为什么不辞而别去了塞维利亚,后来为什么又来了东京;比如那年秋天在上海的事她还记得多少;比如艾司唑仑片刚放进嘴里是什么味道,她现在还失眠吗?
他抱着一大堆未知的问号抽烟,一切问号都指向同一个模糊不定的概念,感觉。他离感觉很远,就像在做出某一个他自己也无法相信的决定之后,坐在地铁上与糖戴同一副耳机,那时他也仍旧感到自己离她很远。
他的罪孽也来源于迟钝。
童年,当父亲骑上摩托车前往农产品批发市场的时候,他正把一只猫从四楼阳台扔下去。
母亲在隔壁哭完,过来与他说:“跟我走吧。”
他摇了摇头。
得知岚服安眠药时他也是这么回答糖的。西藏路桥,把脖颈埋在衣领里,糖说:“岚自杀了,你难过吗?”风把苏州河的气味搅动,自杀在她的嘴里是个多么轻的名词。
摇头或许是她想要的答案,因为她笑了,同她谈到死亡时的笑容相似。她的笑容会让你忘记一切,把灵魂勾走,是比香烟更让人丧失嗅觉的东西,他想;她很美丽,此时此刻,她把两颗糖置于手心,粉红色的圆片,酒吧的灯光影影绰绰,他把打火机拿在手上开了又合,终于开口问她——
“糖是什么味道?”
糖
糖的成分表:食品添加剂,山梨糖醇,硬脂酸镁,阿斯巴甜(含苯丙酸钠),安赛蜜,苹果绿铝色淀,天然薄荷香料,槟榔精粉。
对她而言,远是唯一一个叫人兴致盎然的男孩。她是个感觉动物,感觉,用这两个字涤过脑叶,只在极少数风平浪静的时候会想,“感觉”这个词是否也是语言的一部分?放一片糖在舌底。远是冒险家——她来东京的原因:远在横滨有一台银色机车。
奥利瓦爱他的上帝,那个也许是出于无聊把语言赐给我们的,Dios,他一定是个无聊的家伙,否则夏娃也不会偷吃苹果。奥利瓦——那个把糖递给她的男孩,当一样事物的名字得到确定,它的一切趣味便烟消云散——手臂上纹着一只十字架,就像那个春天,戴黑框眼镜的岚给她看的那只十字架挂件一样。
她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远的。春天的河边,岚是一个热情过头,愿意把自己的一切分享给初识一天的朋友的人。岚甩动自己的手腕,银灰色十字架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告诉她自己的男朋友是块雷打不动的石头,迟钝而顽固,所以她悄悄地逃走了;她的名字叫岚,山雾的意思,日语意思是狂风骤雨。六个月过后,岚会在寝室的床上服下三分之一瓶三十三颗阿普唑仑,救护车会驶进校园,为她施行洗胃手术,在她见到上帝之前把她拉回人间。
她抿着嘴笑,对岚说喜欢这个名字。
“远就不一样。”岚说,“他是个爱冒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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