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少年的雪》内容如下:
昨夜依然有雪,现在停了。天还阴着,街道上几乎没人。大雪给交通信号灯戴了帽子,给道路旁的树木描了白边。摩肩接踵的大楼,像宣纸上刚刚画出的水墨画。我的车轮碾压在雪面,磨损了雪的光洁。
城市的雪不好看。朵朵在后排说。
城市最美的景色都在段子里。不待陆一民吱声,我打趣说。
小董像个老司机。陆一民看着他那边画了雪边的高楼说。
唉,班长,给你说一个段子行吗?朵朵问。
什么段子?陆一民问。
怎么说呢?哦,有一对夫妻把上床叫上课。有一天丈夫下班做好菜,老婆还没回来。他给老婆发微信说吃完饭上课。老婆回说,不用了,昨晚我请了家教。丈夫就蒙圈了。哈哈,班长,你当老师的界定一下,这家教也算是上课吗?
一直看着窗外雪景的陆一民叹口气说,给你俩说说我的想法吧。他扭扭身子,看看后排的朵朵,再回过来,盯着我,嘴里嗫嚅着说:前阵子,我还想着辞职哩。
你傻了吧你。朵朵的头似乎往前伸了一下。
陆一民没有再说话。我盯着前方的道路,想轰一下油门。
越野车开出郊外,越往前开,大地上的落雪越丰沛。朵朵兴奋得有点夸张,从后排一会儿到右边窗前,一会儿到左边窗前,有时还放下窗玻璃拍照、录像。车爬上一个小山头后,她让我停车,我只好照办。她下车拍了远处的雪景,并自拍视频。
陆一民在车上看看朵朵的样子,也推开了车门。一些微软的凉风从他身旁吹向我,我看到他的身子向车头前身猛然倾斜了一下,腰部扭动几下,双手在胸前晃了晃,最后人站定了。他回头看我一眼,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他转身轻跨了一步,一步当作三步前移,抬头看看远处的雪山,又一步当作一步走出去。
我跟了过去。
这就是天地间的大雪啊!他说着,掏出了手机,像是打开了全景模式,旋转一圈拍了一张全景照,然后石头一样立在那里看着远处雪地上素描出的树木、山崖,看着宁静、辽远、洁白的大地。天上没有太阳,大地上的白雪,把天空映得莹润、清亮。他粗眉毛下的眸子像块冰,等待着自己的呼吸将它融开。
小董,《阳光与荒原的诱惑》那本书你知道吗?陆一民侧过头低声问我。
知道,是位女画家写的。
他看着远处说,儿子看了那本书后,说要去看冈仁波齐峰的雪。要是我和他妈带他去看就好了,可他刚上初中。我俩一直鼓励他,等贮备了一定的知识后自己去看。他考上硕士那年,就独自一人看他少年时的雪去了。后来的事你知道,车祸让他永远停在被诱惑的雪路上。我和明颖一直后悔没领他去。那天,我正在学校上课,明颖在那场雪里寻儿子去了。那以后,哪怕是雪的影像、雪的预报、雪的新闻,都像是飞向我的一把把弯月刀。
现在呢?我问。
冈仁波齐峰的雪跟这里的雪有什么不同吗?是黑的还是红的,是白里透红的雪,还是往人眼里塞的沙子?那雪为什么像梦一样吸引着我的儿子,为什么像砒霜一样害了明颖?陆一民像是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记起少年时第一次去秦岭的事。那次,火车“吭哧吭哧”爬了好长时间。坐在车尾里看,车头转过弯,喘出的粗气好像树丛生长。秦岭真高啊!我和母亲到了一个名字很大,其实站很小的小站,父亲惊喜得不知要干什么。吃过饭后,母亲让父亲领我去钻雪林。我们走到一处相对平坦的雪地上,父亲教我看雪窝、雪沟、雪崖、雪峰。父亲在前,他的脚从雪地里拔出时干净利落,几乎带不出雪绒。我跟在父亲后面,踩着他一尺多深的脚窝,膝盖上全是雪沫。母亲跟在我后面,从旁边踩出新的脚窝。我回过头问母亲怎么不跟着踩在我的脚窝里。我喘出的气,热乎乎的,有一些扑在母亲红扑扑的脸上。母亲笑着说,有自己的脚窝多好啊。母亲回看刚踩出的脚窝,有雪雾从里面冒出。我转身越过母亲,自己踩了一个脚窝,又踩了一个脚窝。母亲笑着说要瞅准了再踩。我回头答应时,碰到旁边的一棵不太粗的树,树上的雪纷纷扬扬落在我们身上。后来,天空真的又下起了大雪。没有风,新雪落在旧雪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的眼睫毛上挂了毛毛虫那么大的雪,惊慌时,它们被眼里的好奇融化了,眼角冰凉一下。我眨眨眼,放眼看去,近处、远处、低处、高处,白茫茫的。父亲给我指着,哪儿是沟槽,哪儿是斧子样的峭壁,哪儿有终年不退的雪线……我看到了巍峨的秦岭,看到了秦岭奇伟、壮丽、莹润的雪。父亲给我指的时候,母亲在一旁笑。雪林中,母亲的红围巾像正在盛开的花。白雪红花,多美啊!我心里喊了起来。这是我自己的秘密。以后的雪,不叫雪。
我要去冈仁波齐峰,我要替儿子去!在我回忆时,陆一民长出一口气,眼眸里闪着急迫、深远的光。
我开车陪你。我说。
陆一民看着绵延起伏、白雪皑皑的雪野,沉默不语。
我再不愿打扰他,踏着雪回到车旁,轻轻开了车门坐上去。
朵朵终于拍完了雪照,或者发完了朋友圈,发完了抖音视频。她拉开车门,神秘地说,唉,给班长介绍一个女朋友怎样?我从车窗上看到陆一民走了过来,忙说以后再说。她点头。
你像“母亲石”.可这要让女儿说才行。我急切说完,朵朵惊呆了,要扑向我。这时,陆一民脚上带着雪沫上了车。
下山转弯的时候,路边沟里有一辆白色轿车。我开启雪地模式后,慢慢把车停在一旁下去看。轿车无大碍,但不见人影。站了半分钟,我又上了车。下山到了平缓的路段,我开得稍快了一些,侧耳能听到轮胎压到雪地的“咕咕”声。
到了那条曾经捡到过狗头金的河段,我们下了车。
陆一民不理从后备箱取工具的我和朵朵,像看不见雪那样,径自踏雪而去。我瞥一眼河畔的雪地,似乎有几个不同的少年的身影来回闪现,又仿佛隐入了雪尘。
我看到了青玉一样的河流。一只白鹭,好像是雪变的,带着莹亮在河面上方翱翔。“雪/当我用战栗叫你,用自己的真/写下你/你就不再是虚构/我们相互打量 凝视/听从一只猎豹的速度/把我带入荒原,那白色的床单/它要留下什么”我想起早上朋友圈里一个叫艾子的人写的诗。
陆一民在河边看河面上的白鹭。他的周围,大雪沉默,大地白茫茫一片真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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