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少年的雪》内容如下:
那年我开车到一条河边,坐在修河堤时翻起的一堆石头上。我给你说,我捡石头总有一个习惯,就是先要在河边坐一坐,看一看。那天我坐在河边,看着河边田野里的桃花,河岸的青翠芦苇,河中的水鸭,还有天空中的白云、飞鸟。正在享受时,一位少年走过来,弱弱地问我,你怎么了?我怎么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但转念一想,我便理解了。我知道他看我好长时间了。我说捡石头,并举起一旁的军工铲。少年愣了愣,然后翻了一下小羊一样的眼,抬手朝另一边指了指,说,那边的石头多。我讪笑一下,顺着他的话问哪边。他转身用手指。我满足了他的善意,拿起工具。少年也没吱声,转身朝前走。我跟着他离开河边,在一处滩涂的石堆前停下。这是我以前来过的地方,捡石的人已经几乎将石堆踩平了。他站在石堆前,抬眼看我一下。我也没说话,开始用铲子在石堆里拨弄,并装模作样拿起一块并不入眼的石头用水壶淋湿,瞧了瞧,装进肩包。少年看一会儿,说,叔叔你捡石头,我走了。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我在心头叹了一番,低头时,发现了那块黑石头。对,是狗头金。可那时我还不知道它是天上掉下来的狗头金。我只觉得怪怪的,捡起来了。它有我的手掌那么大,头部浑圆,中间略细,下边隐隐还有腿足的模样。你不知道,它的手感比和田玉重多了。我把它装进肩包,把原先的那块石头取出来,朝少年离去的方向扔了过去。
黑石头放在办公室。有一天,一个老板商议代工外贸鞋,看见鞋子模型旁的黑石头,仔细瞧完,给我说像是一块天上掉下来的金子。我不置可否,后来还是找专家鉴定了一下,确实是一块陨金,也就是狗头金。我这才把它带回家。
再后来,我继续到那处河滩捡石头。有一次下雨了,回到车里取雨具时,看到了在地里打理桃树的那个少年。他不理小雨,也不理我,好像不记得我了。我产生了和他聊天的兴趣。他说,他快上初中了,上了初中再上高中后怕考不上大学,即便考上了,他爸说也不会有多大出息,有出息的人大学毕业还要读好多书才行。他爸身体不好,怕供养不了他上大学多读书。所以,他不想上高中了,他要从现在开始学些手艺。看着雨中少年清亮的眼睛,我的眼眸有些模糊。
那天,我再没有捡石头。我穿着雨衣,在细雨下的河边走来走去。细雨,好像融化了我,我成了河,浑身都淌着漩涡、翻着浪花。
冬天的时候,我连续两次带着狗头金,去了那河滩。第三次去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那位少年。他穿着月白色的单薄衣服,像从天上掉下来的要努力挺直的月牙。他从河滩的雪地往桃树下运雪。我问为什么要把雪堆在桃树下。他说是为了保墒,雪水会慢慢为桃树提供需要的水分。他说雪水干净、甘甜,桃树喝了雪水,结出的桃子也干净、甘甜。我看着桃树下堆起来的雪,伸手抓了一把,在手中攥了攥,团出一个雪球,举起来,用舌头舔出雪球木木的味道。我咂咂嘴,问他:你愿意上大学不?他毫不犹豫地点了两下头。
我扔掉手中的雪球,掏出那块石头,给他说,等你考上大学,就用这个换学费和生活费。他看着我手里的黑家伙说,一块石头不值钱。我说,这块石头换来的钱哪怕你在大学读八九年书,也花不完。他瞪大眼睛瞧着奇形怪状的黑石头好半天,又摇摇头。我问他是不是不相信。他说真能换好多钱,也是你的,我不要。他的眼眸里有着柔软的雪光,我再次印证了这是一个善良、诚实的少年。我给他说,这河滩的石头是大家的,谁都能拥有。再说,是你那次领我到那个石头堆里捡的,本来就是你的。我说,如果你以后上大学有钱,不需要这个,你就还给我。我经常到这里来捡石头,你会找到我的。我反复劝说,大概花了半个小时,才说服了他。
我讲完了,窗外的雪还在下。雪好像把室内映亮了一些,茶几上的什锦菜和卤牛肉空了,烟熏鸡胸肉和面包剩了一半。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多了,微醺的陆一民早已缓了过来,清癯的脸庞上放出清亮来。朵朵的酒劲也消散完了,说好像有点饿,问我俩饿不饿。我俩不约而同地点头。朵朵起身,踢踏着拖鞋,穿过客厅,去厨房煮我们前一天包的韭黄水饺。
饭后,我们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偶尔也看一下各自的手机。在我和陆一民看同学群里不知道谁发的旧时聚会视频时,朵朵开了电视。电视上正播冬奥会越野滑雪比赛。那可是30 公里的赛事,一帮选手在环形赛道的下坡段追逐。我看一眼朵朵说,别看这个了吧。我知道朵朵想看滑雪比赛,她瞟一眼陆一民,用遥控器关了电机。
没事,让她看。陆一民说着,起身去了盥洗间。
我和朵朵傻傻对视一下。陆一民所在的几乎不下雪的城市春节时下了雪,他坐高铁到我告诉他没有雪的这个城市来,没承想一头闯进更大的雪里。现在,朵朵又无意间让他面对电视上的人造雪或天然雪,我心里为陆一民叫苦。
陆一民从盥洗间出来,好像洗了脸,眼睑似乎收紧了一些。他看了一眼黑屏电视,从朵朵手中顺过控制器,一摁,电视上亮起花样滑冰赛事,又正好是慢镜头回放,一位女选手三周半跳,冰刀滑过冰面,带起浪漫的冰屑。朵朵眼里闪着亮光。
陆一民突然问我:小董,你以后再见过河滩上的少年没有?
我送给他那个黑石头后,再不去那里了。
再不去了?
去干啥?
什么时候,你领我到那个河滩看看。
你去干吗!朵朵有点惊讶。
跟你一样,一边捡石头,一边出出汗。陆一民终于露出一丝笑,下巴上的麻色胡子像被清水捋过,清亮了一些。
那选一个好天气,我们去。朵朵说。
明天就去!我说。我有点兴奋。
下着雪,明天怎么行。朵朵反驳。
就明天吧。陆一民肯定,之后拍拍脑袋,说我得去把衣服取进来,要不然,明颖晚上骂我。他的眼睛里闪着温情的光。我和朵朵对了一下眼,他开了门,拿起墙角的夹克,走到盥洗室打理。打理好了,他提着衣服对我说,有一个晚上,明颖在梦里说这件衣服不能丢。看来,我要穿到老了。他苦笑了一下。
第二天,我起得比平时晚,洗漱后叫醒了陆一民。他看起来睡得不错。朵朵已经摆好了早餐。餐毕,我到车库开车,顺便看了一下后备箱里的工具。我已习惯了,一旦去河滩,必拿捡石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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