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曾母暗沙》内容如下:
2、
又一个海浪打过来,她摇晃了一下,呛了一口海水,海腥味有些浓。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站在海里,头发完全散开了,有两缕耷拉在胸前。
按说早过了留长发的年龄,何况头发几乎全白了。她一个月去理发店染一次,用的是普通染发膏。染发后的头几天,头皮有些痛痒,有一次实在忍受不住,半夜起来到卫生间冲洗。洗完后不敢使用电吹风,怕动静太大吵醒老朱,就用干毛巾反复擦拭,擦完后瑟瑟地钻进被窝。老朱还是醒了,他什么也没说,趿拉着拖鞋抱起被子去了客厅。她索性关了卧室的门,坐在床头反复吹,吹得有些斯文,有些慢,像是要吹走所有往事。
第二天傍晚,她散步后回到出租屋,发现老朱的衣服和钓鱼竿不见了,他的飞利浦剃须刀也没了踪影。剃须刀是三年前她让女儿在网上下单快递来的。那个时候,女儿已经不和她视频了,只是微信上语音联系。女儿知道她在讨好老朱,只是不说穿。
女儿已经是两个男孩的妈妈,不用细想,就知道她忙得焦头烂额。语音通话中,她感觉到女儿的生活发生了变化,以前偶尔传来的是中国话和孩子的嬉闹声,后来则是她听不懂的男中音。她当然见过说中国话的女婿,和女儿是大学同学,石油学院毕业不久,随单位到阿拉伯半岛开采石油,半年回一次国,休两个月,再飞往工作岗位。她帮忙带过第一个孩子,孩子刚会走路,就被女儿带去和女婿团聚,之后再没见过。
曾经希望女儿报考海洋大学,将来能漂洋过海,最不济,找个开舰艇或潜艇的女婿也好。女儿哼一声,说道,不要把自己的愿望强加给我,何况你那所谓的理想,不过是个虚妄的笑话。醒醒吧,我妈你,棉纺厂普通职工,我爸,城管一个,既无政治背景,又无经济基础,哪有能力去什么曾母暗沙!
坦率地讲,她和张社教整日争吵不断,是对不起女儿的。在这样的家庭里女儿能考上大学,真的是烧高香了。
一天中午,硅胶乳房肿胀得难受,她就打电话找老朱。老朱的手机无人接听。她查找了两遍手机里存的号码,没有可以帮她的人。物业公司只认房主,不认租户。她既没有参加太极拳队,也没有参与广场舞,这个城市里,她只认识老朱。联系不上老朱,她习惯性地拨打女儿的微信电话。打到第三遍,女儿终于接起来,气恼地压低声音说,你啥时候能学会替别人着想呀,半夜三更的,咋啦?
她有气无力地说,你那里不是上午吗?
女儿说,早不在沙特阿拉伯了,到赞比亚了,马上去另一个国家,那里可能连手机都用不了,转款估计也不行。安顿好以后给你报平安。你的退休金吃饭交房租应该没问题,不是还有个朱伯伯吗?他可以帮衬你。
雨燕嗯了一声,本来想问问女婿和两个孩子的情况,最终嗫嚅着说,没啥,都好着呢。
话音刚落,女儿就结束了语音通话。她怔怔地望着手机,不知如何是好。
哦,老朱帮衬?天方夜谭吧。表面是搭伴过日子,房租、物业费、水电费、燃气费却都是她缴,缴费单子摆在餐桌上,老朱装着没看见。两个人一起去买菜,老朱远远地走到一旁,或看鱼,或观鸟,待她买好菜,从她手里抢过袋子,拎着一同回家。好几次,她都想提醒他,钓鱼回来,顺路是不是可以带一把小葱几头大蒜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越来越发现,她在老朱面前更多的是小心翼翼,同居几年,竟然没有争吵过。哦,同居,说收留是否更准确呢?
这些她都能忍受,让她对自己产生怀疑,越来越瞧不起自己的,是他说他根本无法帮她实现理想。他说,其实呢,那里只是暗沙,在海平面以下。假如以后造岛神器填海造岛,或许游人可以抵达,你这只雨燕才有机会到那里落脚筑巢。
她也琢磨过,为什么飞蛾扑火一般,一厢情愿,下作轻贱,把自己活成了笑话?其实是怕孤单。女儿不在身边,娘家人不和她来往,张社教十天半月不和她说一句话,人老珠黄的她,有个说话的老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这些她怎么能告诉女儿呢?以前视频的时候,女儿问候朱伯伯,老朱对着手机屏幕招过两次手,仅此而已。她透露给女儿的是,老朱离异,会和自己白头到老,她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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