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曾母暗沙》内容如下:
正纳闷的时候,弟弟一头撞了进来,对她恶声恶气地吼道,你一拍屁股走了,大姐差点上吊,妈央求媒人给她重新找了婆家,相完亲第六天就嫁过去了,我们没有陪嫁,人家没送彩礼。过了半年,姐夫上山采石斛,稀里糊涂滚到岚河,淹死了。
雨燕愣住了,惊诧地说,姐姐出嫁咋不给我捎个信?她改嫁了吗?
弟弟没好气地说,大姐有了儿子,又好脸面,估计一辈子守寡了。
她哦哦两声,把衬衫递给弟弟,说,把这个给她吧。
弟弟没有挪步,也没有伸手,淡淡地说,回不到从前了,以后还是少让爸妈看到你,也别让村里人看见你。
她带走了那件衬衫,从此果真很少回家。知道父母去世以后,她偷偷到坟头烧过纸。多数情况下,她在路边或河岸画几个圈,从爷爷奶奶,一直到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姐夫,一个不落地烧去纸钱。
后来,她去看过姐姐。两个人客气中横着距离,没有一点亲近的感觉。姐姐的儿子已经长成了半大小伙子,见到她也不打招呼,只嘿嘿笑,抢一般地接过她手中的核桃酥,往油乎乎的桌上一放,张嘴咬断捆扎的细绳子,哗啦撕开牛皮包纸,头都不抬,吧唧一阵,一斤核桃酥瞬间消失。他伸出舌头,上下翻卷,舔那些细碎残渣。舔完了,叫一声,妈,我要喝橘子汁。
姐姐迅速剥好一个橘子,三下两下捏碎,放进一个油腻腻的白色搪瓷杯中,拎起暖水瓶就往里倒水。又顺手拿起一根筷子,搅和搅和,双手递给儿子。看着姐姐皲裂脏污的双手,她暗自嘀咕,怎么能这样娇惯儿子呢?长此以往,养出的只能是废物,将来谁给她坟前烧纸呀?
弟弟说得对,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不来往也罢。
6、
娘家回不去,婆家不愿回。可每个春节张社教都要带着她和女儿回老家。回去两次之后,她意识到,自己从米窝窝跳进了糠窝窝。
娘家在丘陵地带,产水稻和小麦,婆家则在山里,房前种玉米,房后种黄豆烤烟。有一年除夕,他们在婆家祖坟前烧纸,不小心点燃了一片竹林,好在人多势众,操起树棍及时扑灭了。作难的是半夜小解。厕所在猪圈里,她从热被窝里迷迷糊糊起来,出了房门,冷风飕飕,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她走过半亩地大小的土院子,再推开猪圈门,凭着感觉一步一步挪进去。好不容易方便完,赶紧往房间返。六弟兄四间房子,一字排开,每个房间门窗都一模一样。有一次她竟然推错了门,听见故意的咳嗽声,回味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不是张社教的声音。
又一个除夕夜,雪下得特别疯狂,她只好蹲在院子边上小解,雪花落在屁股上,针扎一样痛。第二天起来,妯娌几个看见她只笑不说话,看那小解过的地方,洁白的积雪上一个黄色圆圈,一串脚印直通到她和张社教的房间。更为尴尬的是,兄弟几个平时穿什么衣服她不清楚,每到大年初一,仿佛安排好的一样,每人都穿着张社教的衣服,或是单位发的工作服,或是她买给他的夹克西装,就连公公,也穿着张社教只穿过两次的黑色短款呢子上衣。兄弟几个长相酷似,笑起来一模一样,常常分辨不清谁是自己的丈夫。
春节逐渐成为她的梦魇。每年小年过后她就开始紧张,感冒啦,痛经啦,找一切借口逃避去婆家。他们由争吵升级到动手,在她看来,挨几拳头总比半夜三更摸黑到猪圈强。她偶尔幸免不去,女儿却次次被带上。樱花盛开的一个下午,女儿的班主任当着几位家长告诫她,你女儿从哪里学的脏话,再不注意,恐怕得受处罚。当天晚上,她第一次扇了女儿巴掌,第一次主动挑战张社教,结果被他关在卫生间,任由她哭了一夜。清晨女儿上厕所,她才重获自由。
她绝经了,她还是个少妇。
棉纺厂一夜之间被收购,普通职工被迫买断工龄,留下少数技术骨干,组建股份有限公司。有人打着白布横幅到县政府门口静坐,有人贴大字报撒传单,有人骂老厂长无能,有人说李漳河是资本家。她觉得李漳河这个名字耳熟,就挤过乌泱泱的女工,来到主席台下。她发现李漳河不是别人,正是少女时期给她写过情书的弹棉花匠。回家以后,张社教已经做好饭菜,让她拿碗盛饭,她猛地将碗筷摔到地上,转身就走。
第二天下午,西北风还没有停歇,她躲在比腰粗的雪松后面,等所有人都出来,才急匆匆地走到挂有总经理牌子的门前。门开着,她没有敲,径直走了进去,她认为自己可以这样。李漳河在一张巨大的旋转椅上坐着,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也没有站起来,更没有让她坐。他用中年人的眼光盯了她一眼,又盯了一眼,才把一张名片推到桌沿,说,有事了联系,我马上要去见省长。
说完后,他双手撑在桌沿,站了起来,嘴角生出一丝怪异的笑。在一个拐角处,她展开温热的名片,在细小的中英文之间,记住了一串数字,那是李漳河的手机号码。他都用上手机了,自家连电话都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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