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故事《重逢(中篇故事)》内容如下:
“你知道——”他终于艰难地开了口,“你搬走后,大麦小麦干的什么营生——”
大麦小麦是他一对双胞胎妹妹的名字。
她犹豫地点点头。
于是他不得不开始在回忆中展开叙述。他的心因为痛苦而狂跳着。因为心跳带来的窒息感,很多细节显得笼统又模糊。他讲得很快,几乎一触及事件的核心就弹跳开去。她一言不发,只专注地听着,不敢问,也不敢深究。
“我很庆幸你搬走了,”他说,“不然就会目睹那个场景。”然后他开始讲述那个初夏的场景。那是一个春耕的早晨,天高云淡,草木温润,露水在秧苗上闪着绿色的光。全村的人都在田野里奔忙着,男人在挑秧,女人在插秧,半大的孩子在田埂上掷泥巴。忽然,远远的,一辆庞大的黑色轿车犹如一座活动的黑色城堡,由远及近,在众人诧异又不失好奇的目光中,两个穿黑夹克、戴金链子的年轻男孩,一声不响踢开车门,踏进秧田——是的,没有脱鞋——在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像老鹰捉小鸡似的,将正在插秧的大麦小麦拎上了田埂。没人说话,包括他父母。显然,所有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什么意思?”他扔下秧苗,一个箭步跳上田埂,追了过去。“什么意思?你管得着吗?”男孩中的一个扭过头上下打量他。“青天白日,你们——”没等他的话落地,他的肋骨下方被打了一拳。他支撑着,于是第二拳、第三拳接踵而至。他倒了下去。除了日光摩擦秧苗发出的嘶嘶声,他听不见任何其他声响。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父母一前一后从秧田里上来,絮叨着哀求男孩住手。大麦小麦也哭着说等一插完秧就打电话给他们。他们互相看了看,拍了拍手,扔下他的两个妹妹,上车扬长而去。
大麦小麦有没有给打电话,他不知道。插完秧天已擦黑。他父母反复劝他,让他放宽心,说不会有什么。可晚上十一点左右,车喇叭响了,那辆庞大的黑色轿车又出现在他家门口。大麦小麦到窗口张望,他在堂屋的椅子上跳起来,像只警觉的刺猬,“不许去!”他操起门后碗口粗的木棍,呵斥她们。白天朝他出拳的男孩看见他,只轻蔑地吹了声口哨。“是舍不得你妹妹?还是想自己上?”他旁边的另一个说。没等他回答,两人已饿虎似的扑了上来。他情知敌不过,只得下死手,他运气不错,胜在速度,眼力也好,一棍子打中一个后脑勺,又一棍子打在另一个的太阳穴。两人挣扎着爬起来,红着眼睛围着他转。他的注意力在手里的棍子上,没提防其中一个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长匕首。缓缓后退时,右大臂上一麻,低头一看,发现一整条胳膊被生切下来……
大麦小麦还是被带上了车。父亲扶着他在车后面追,不停地喊救命——杀人了——救命。血似泉水从肩膀里涌出来。他让他父亲不要喊,已经切下来了,喊也无用。他父亲不听。直到村子里的狗都惊醒了,跟着吠叫起来。
“我知道自己是劳而无功,白送掉一条胳膊。可没办法。那时我心里过不去那道坎——总想着,要是你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停止了讲述,目光闪动着,凝视她身后的湖水。
她放在桌上的手动了动,却还是放下了。
“她们从未找过我。”半晌,她说,“你也没有。我只听我母亲说过一些,我还以为是谣传。”
他只默默看了她一眼。
她又低头想了会儿,说:“有一年清明回去扫墓,我问小麦的联系方式,你母亲告诉了我。我按照电话号码拨过去,没人接。”
他捧起眼前的铁观音,苦涩地呷了一口。
“所以后来,你就带着大麦小麦进城,自己照顾她们?”
他更加苦涩地摇头,“不,要是那样,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是我不懂事,没尽到当哥哥的责任。”
她知道他说的是后来大麦死于非命、小麦家破人亡的厄运。几天前,她母亲下乡回来告诉她,小麦回来了,孤身一人,住在她父母在院子里为她加盖的一间厢房。丈夫死了,十三岁的儿子也死了,就剩她一个。
“命运就像一条有生命的绳索,”他说,“想把你抛向哪里,想什么时候勒死你,都有自己的算计。”
不用她追问,他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想象一下吧,他说,我还怎么有脸再待下去,在那样一个地方。于是跟着一个远亲去了西北某沙漠腹地学水电。因为憋着口气要挣钱,除了水电,还卖过水,开过浴室,承包过各色小工地。也确实挣到了一笔钱。我把钱寄回家,叮嘱父亲别再让大麦小麦出去。父亲答应了,却又拿那钱做彩礼,在几里外一个村里给我说了个老婆。一年后,什么都预备好了,才让我回去娶亲,这时大麦已经离家去一个草台班子学跳舞,小麦嫁了一个乙肝病人,退伍军人出身,为了治病已经一贫如洗。我质问父亲怎么什么事都不和我商量,父亲却说,一切还不是为了你,为了给你娶妻盖房、成家立业。我觉得冤屈,又无从辩解,就又赌气回到西北。
讲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弄清楚她是否真的想听下去。她感觉到了,说了一句:“那后来呢?后来你又怎么来的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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