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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文摘《挖起》

栏目:精选文摘|日期:2024-08-08|来源:故事文摘|作者:干亚群|阅读:手机阅读

精选文摘《挖起》内容如下:

嗯。挖开。 这是我家乡的方言。仿佛,眼睛被梦粘住了,得用力挖,才能把人从梦里捞出来。

以前,并没觉得这个“挖”字,有什么特别之处。近来,越来越觉得石破天惊。

我属于多梦的人。美梦有之,恶梦有之,甚至春梦也有过,梦见与我曾经心仪过的人一起在骑自行车,旁边是小河流淌,远处群山隐隐,天上卷着一朵朵白云,我在前面拼命地蹬着,他在后面追,我被一种巨大的喜悦鼓荡着,连咽下去的口水都是甜的。我从一个梦滑到另一个梦,如同坐过山车,梦见愉快的人和事,之后,很快坠落令人厌恶的场景。梦境,犹如枯树,顺从旁枝逸出。

这并非好事。从医学角度而言,这是浅睡眠。也就是说,人是躺着,大脑并没有静下来。像一座工厂,明明下班了,可仍有电耗。多梦,类似乎耗电。半夜起来,人半梦半醒。那半梦,已想不起来。半醒中的绝大部分,是一些想法,往高处说是思想,往低的说,那是胡思乱想。我不怕晚睡,只怕后半夜睡不着。如果,前半夜睡不着,后半夜还有补救的余地。恰恰,失眠总在后半夜。于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拯救睡眠。

有次,表哥问我睡觉时头朝哪里。我一时明白不过来。这个“朝”字,两个人扯了很长时间。我眼里的“朝”,是正对的意思。而表哥坚持“朝”是面对。谁也说不过谁。最后,我说以脸为标准,脸对着哪个方向,就是朝向哪里。在我的描述后,表哥建议我反个方向睡,头朝东。后面一句,很勉强,前一句,简洁。睡床尾,有那么一点道理,也就是顺着地球绕太阳的方位。用个比喻,是你睡在船头,与航行保持一致。

我眼睛挖开后,发现自己睡在床尾。有瞬间的空白,像是梦里的留白,抑或是被我打开的宣纸,纸前的我正提笔发愣。慢慢,明白过来。窗帘的顶端,密集着光线,仿佛是时光挤进来的触脚。在各种刺眼的灯光下,朦胧在消瘦,鸟带着慌张,常常从树上掉下来,我甚至隔着墙都能听到落地的声音。

我的梦,有时是在城市醒来做的,与“白日梦”有点近,又相去甚远。

一盏吊灯,悬在头顶上,闪着金属特有的光泽。昨晚睡下后,窗底下的路灯把光举过来,从窗棂缝隙穿成几条线,布在天花板上,形成一个几何图形。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几何图形在我熟睡时跳进了梦里。我在参加数学考试,面对谜一样的题目,脑袋一片空白,而交卷的时间越来越近,我还没有做出一道题目,特别紧张。这种紧张感,一直压到惊醒。醒余,意识到这是一场梦,不禁窃喜,似乎,梦替我挡过了这一劫。

但,不是所有的劫,会有梦替你挡着。

我在卫生院工作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次难产,产妇产后严重撕裂。当时是下半夜,我骑虎难下,心慌得要命。产妇的家属因为生了个儿子特别开心,一直用信任的目光看着我。如此严重的撕裂,我第一次遇到,实习时也没有遇到,只是从教科书上看到过。虽然描述很专业,也很详实。因没有操作过,只能根据自己的记忆力与理解力去修补,先是肌肉,后是黏膜。产妇非常配合,克制着自己的呻吟。时间长了,她也会问我好了没。我安慰着她,自己却是兵荒马乱,针在下去,心也在往下沉,对自己的操作根本没有把握,但仍有一丝丝侥幸,希望顺利完成这个高难度的手术。我也不知道自己操作了多久,总之等我完成时,同事已经来上班了。我在结束手术前做一个肛指,这是常规,主要检查缝线有没有穿过肠壁。结果,我发现肛门括约肌缩了上去。我心里轰隆一下,气马上喘不上来,随之整个人像抽走了所有力气,眼睛慢慢睁不开,我趁自己还有一点点力气,以及意识,喊外面的同事帮我一下。等她进来时,我的听力几乎仅剩下一点点,那一点点就是听到同事手忙脚乱扶我到床上。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很飘,眼前有一团光亮,我正往那里飞,没有任何重感。这期间,我隐约听到声音,应该是同事在给吸氧,量血压,好像还打过针。我依稀听到有人在说,刚才床角碰了一下,不知有没有碰伤。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感到自己从半空中摔下来,像纵身一跳。然后,我醒了。我多么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可,产妇还躺在产床上,婴儿在啼哭。现实活生生地在眼前。

最终,我还是主动承认了这起事故,把病人的家属叫到办公室,告之他们得尽快送到县人民医院。家属有些不太接受,认为产妇好好的,没什么不舒服。对于乡下人早已习惯在卫生院完成诊疗,除非是得了特别重的病。我直言这次确实很重,不是一般的重,如果不及时修补,会害她一辈子。产妇的家属这才起兵发马,租了辆四只轮的三卡车,我陪她们一起去县人民医院。

所幸,我送得及时。产妇的家属也没来医闹,只是要求把诊疗费退赔给他们。院长答应了。因为这件事,我一度焦虑不安。那时也没有抑郁之说,只晓得一到值班,人紧张得不得了,唯一能缓解的是找书看,或写东西,以及回味梦里纵身一跳的感觉。

很多年过去了,往事如烟,唯独这件事常常会在某个清晨一起醒来。惊恐与心悸带着尾巴,蹿过半梦,跌入半醒,不安与愧疚,不请自来。有人说昼是基督,夜是佛。在这个昼夜交替之际,那件事被我的半梦挖起来,并非是让自己慈悲,而是求得别人的宽容。

忏悔,不带任何前提。

我拉上被子,蒙住眼睛,不停地眨眼睛,然后,我听到了眨眼的声音。完了后,我开始数字。温暖的被窝,把我的手脚紧紧搂着,充满了慈祥。可我并不彻底,内心有所执念,于是数个数,结结实实数到一百,几乎没有磕绊。然后,我猛得挖起,赶紧找衣服穿上,怕片刻的迟疑会拖住自己的脚。

有一次,我看见一轮太阳镶嵌在窗框上,吸附着老屋,仿佛是真,也仿佛是假,这真假之间的距离,一直是真实的。从来没有说起过,怕别人不相信。也许是缘于此,凡是对我有所怀疑的人,我一概远离,没有妥协的余地。明知道这样不行,却改不了。有时心里不快时, 我会凝望那个早晨,在挖起前。这有点类似于捉迷藏,在漆黑的世界里游荡,有一种声音响起,那是最动人的瞬间,似乎被人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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