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黄斑马,蓝斑马》内容如下:
眼前的城市正被久雨初晴的阳光笼罩,因此虽是夏季,空气却不燥热。车站广场的地面已经晾干,行道树下裸露的土壤则因吸水过多而变成深褐色的湿泥。许衡特意等到天气放晴才来拜访师父,为的就是避免雨天因鞋子沾水而踩脏师父的地板。尽管他的职业生涯已经停步五个多月,这种缜密性格还是丝毫不变。
火车站位于城东,而师父和师娘住在城西郊外。他需要乘公交穿过整座城市,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因而选了后排靠窗的座位。街景依然是他所熟悉的,尤其是楼层较高的建筑,在此地生活的那些年,他在它们顶部度过了太多时光。如今再见它们,好似与旧友重逢。不过,这次重逢并没带来喜悦。建筑的高度是“谋杀”他朋友的凶手。别看它们无辜地静立在那里,实际却冷酷、凶险、残忍。
师父姓高,年轻时外号羚羊,因此多年来不论是跑酷界同行还是生活中熟识的人,都称他高羚羊。他已年届五十,近些年住在近郊乡村的一栋小楼里,以倒卖古董为生。这是许衡自师父身体发福以来第一次见他。他们在屋前握了一下手。两人的掌心都有茧,许衡的茧要比师父的硬。
师父剃了光头,脑袋浑圆,见面后上下打量他许久,露出上排牙齿,情不自禁地笑着,像个弥勒。而他有意不让目光过多地停留在师父的身体,尤其那个凸出的啤酒肚上。尽管他早就知道师父长胖的事,这副目测近三百斤的身躯还是让他惊讶万分。谁能想到,眼前这个胖男人年轻时曾在双峰大厦的顶部横跃而过,创下跑酷界至今无人敢于挑战的记录。师父自己对如今的体形倒像是不以为意。带许衡进屋后,他像个地道的乡下男子似的把汗衫衣襟卷至胸下,滚圆的肚子就大模大样地露了出来。
许衡打量师父的房间,目光短暂地被各类古董吸引。它们像杂物一样被随意摆放,毫无秩序。师父用两根粗大的手指捏着陶瓷茶壶的手柄,往自己和徒弟的小茶盅里倒茶。“你师娘上班,晚上才回来。白天就我们爷俩。”他不论说什么都含着笑意,让许衡觉得那双眼睛、那张脸更像个慈父,而非昔日的严师。他多少有些失望。在这样一个倒卖古董的男人家里,似乎根本不宜谈起他此次来访想要谈论的关于他职业生涯的事。他甚至并不确定师父是否知道五个多月前那场坠落事故。
他等着师父询问他的近况,师父却只是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这些年的生活以及所从事的古董行业。大概是看出他心不在焉,师父问他要不要睡个午觉。他摇了摇头,说自己从来没有午睡的习惯。“既然这样,那说说你吧,”师父坐在茶几对面,颇有深意地看着他,“直播做得怎么样,收入还行?”他总算告诉师父,自己已经快半年没有跑酷了。他双眼无神地望着黑色桌面,正准备陈说原因,师父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歇一下挺好的。”随即又问:“小耳呢,她还做原来的工作?”“跟她分手了,去年年底。”他说。师父敛起笑容,缓缓点头道:“原来是因为这个,事业才搁下了。”“也不全是因为这个,”他回答,“还有今年年初蔡杰去世后,不瞒您说,我有点恐高了。”短短的几句话说出来,用了他不小的力气,犹如泄水的阀门松动,漫长的悲痛在师父面前化作一股委屈,差一点就从他的喉咙涌流而出。惊愕的表情凝固在师父脸上,他不知道这是由于听到蔡杰过世,还是听到他恐高。
蔡杰坠亡时,他并没有告知师父。毕业后师徒二人疏于联络,再加上师父和他的这位好友只有过数面之缘,称不上十分熟悉,他也就不想用他的死讯打扰他。至于许衡和蔡杰一直以来的密友关系,师父则是清楚的。他们自大学时代就开始一起跑酷,毕业后更是频繁合作,前往天南地北,在各处险要地形录制跑酷视频。回顾起来,他们的交情比他和小耳的感情还要长久。
一月下旬,他们选了一个晴朗天气,在电信大楼天台架起录像设备,轮流在天台边缘的矮墙上做一些危险动作。他们的表演顺序向来由石头剪刀布决定,而那段时间由于许衡经历分手,蔡杰总是提出自己先来,好让许衡在进入状态前多一些准备时间。蔡杰在墙头玩滑板,翻跟头,像往常一样进行得十分顺利。这些看似惊险的动作对他们而言实在是最基础的本领,甚至即使来到新环境也无需事先排练。然而当他连做几次旋转跳跃,墙头一块瓷砖脱落,他和那片瓷砖一同坠向矮墙外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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