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冬天究竟有多冷》

当代小说《冬天究竟有多冷》内容如下：

现在想来，我提醒得有多可笑。她留在了城里，也许现在正微笑着给客人端上牛排，而我当天就回来了。我回来了，所以有机会看到羊倌妻子的哭泣。她割草时突然停住，站在那里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泪，羊倌狠狠地骂她，说女人都是没用的东西。她就狠狠地哭，镰刀刃的白光像水中的下弦月一样摇晃不停。有那么一刻，我好像看到了我父亲母亲的影子。有些爱天生不能共通，注定是用来浪费的。

父亲从树下抬起头，看见我，又把头低下去，仿佛只为证实我没有逃跑。我不会逃的，无论多么厌恶这里，我也不会给他煞费苦心安排的那个人一个冷脸。父亲又一次抬起头，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眼神中的冷漠。他怕我像上次一样一声不吭地进城，那样，他就会和羊倌的妻子一样伤心。或许不止，他更担心别人会说：“你看，他们家的人一个个都走了，就剩下他这个倔老头了！”

李子树轰然倒在自己的影子上，生命和生命的表象归于沉寂。两个胜利者寒暄着走出菜园，俨然一对父子。小郭拖着巨大的树身，听父亲在耳边说了句什么，顿时红了脸。我突然生出一种憎恶，对一个并不了解的人唯命是从，简直称得上犯罪。我径直走进牛棚，在他们回屋前，带着黄牛去了河边。楚陆也许已经到了。

村路狭窄，老黄牛走得缓慢而悠闲。经过食杂店门口时，我俩不约而同望向路边的柳树，那里是我和楚陆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你在干什么呢？”

一个暮春的早晨，当我把脸凑近能掏出蘑菇的那个树洞时，一个陌生的年轻人问我。他不是麦村人，背着很大的双肩书包，一条长腿从自行车上垂下来，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我手握一把野草，正准备将它们塞进树洞，以拯救没能在冬天之后醒来的柳树。老黄牛等在一旁。这些都不用解释。

他饶有兴致地观察一番后，伸出了右手。“我叫楚陆，来为村史调查搜集资料。”

我对这个人没有好印象，他让我想起了那个画麦田的男人。

我将村委会指给他看，然后用力将杂草压实，手指沾满草浆，又黏又湿。

他收回悬着的右手，仔细端详起掌心，好像上面写满文字。随即，他将自行车停到一边，转身来到了树下。他抚摸着粗糙的树干，目光一路向上，因为没找到一片绿叶，竟咯咯笑起来。“把伤疤藏起来，是治不好它的，应该敞开，让阳光和风吹进来。”

他指挥我离开树身站到旁边，自己则放下背包，挽起袖子，开始清理树洞。

“嚯，你藏了不少‘秘密！”

黑色树洞重又被打开，像溃烂的伤口，牵扯出各种疼痛。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认真割除着腐化的木头。完成这一切，他像一位刚做完手术的医生，背靠着树干对我说：“打个赌怎么样？我赌这棵树能复活。”

我解下老黄牛的缰绳。

“如果我输了，”他挡在前面，一脸认真地说，“你随便提要求，什么都行。”

我没吭声，等他说出下一句。

“你要是输了，给我讲你的故事。”

从那天起，每周六楚陆都会来村里，在柳树下等我。起初，柳树没有发生预想中的变化。他说：“别着急，给它点时间。”

我不急，只是有点期盼。因为期盼，日子有了色彩。然而，我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盼什么，是柳树复活，还是楚陆到来。四个星期后，几片绿叶从一簇黑色的树枝上冒了出来，虽然只是拧在一起的两瓣嫩芽，却掩盖不住生机。

“我没说错吧？隐藏不是治愈伤痛的办法。”楚陆笑起来的瞬间，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

他说对了，他说的许多话都是对的。那天，我们坐在浅滩上，白石山的尖顶在蓝色的天幕下闪闪发光，布谷鸟的叫声清脆悠长。他讲了“鸠占鹊巢”的故事。“这是大自然的生存法则，任何物种都要遵守。”

是这样吗？我在心里想他的话。河面上，云停，水走，世界明朗了许多。

“如果你只看到河底的碎沙，就会说：’天哪，水好浅。可是，你要是看到了白云呢，是不是觉得很深？再看白云上面的蓝天呢？”楚陆望着缓缓流淌的小河说，“你可以说这些是表象，但你无法否认，我们大多数时间都活在自己创建的表象里。”

我以为楚陆接下来要讲表象的好处，但他突然跳起来，指着河面大喊：“你看，鱼在云里游哪！”

鱼在云里游。我的眼泪立刻盈满了眼眶，时间似乎发生了重叠，小傻姨借另一张面孔，在对我说话。我流着眼泪，目光也在水里寻找，我看见一条花斑鱼在棉花糖般的云里钻进钻出。水底有许愿石，水面倒映着雪神山。我听见什么东西“咔嚓”裂开，是心底的冰。

楚陆说，他之所以做乡野调查，就是为了增加材料的真实性。

“什么是真实？”我问，“真实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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