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农民作家的碎嘴老公》内容如下:
王大喜看看她,说:“哎,哎,哎!你也放个屁打个嗝呀,不能光叫我一个人咕叽吧?你不是能写小说吗?不是一写就几十万字吗?你为啥就不会说一句话呢?你要知道,有屁不放,有嗝不打,憋着伤身体呢!没有离婚之前,你身体憋坏了,我还要操心给你挣医疗费呢!掏句心里话,我有时候就懒得搭理你们这一帮冒着酸气的文化人。你说说我是回家过年,还是回家受气的?只隔了一天,也就是我回来的第四天,突然发生了五个打死我都没有想到的事情。第一件没有想到的事情就是从来没有那么多干部一块儿到我们家——市文联的、市报社的、县妇联的、县文联的、镇政府的,我的妈呀,像打仗一样,十八罗汉八大天王什么的呼啦啦来了几十个人。第二件没有想到的事情,是麻子镇长在众人围观之下竟然问我,王大喜你是不是打了于小红?我一听就急了。我问麻子镇长,难道我疯了,我为啥子要打自己老婆?你说我打她了,她身上有记号吗?是哪儿青了一块,还是哪儿紫了一块?是掉了一颗牙齿,还是掉了一根头发?麻子镇长打了一个喷嚏,他擦了一把鼻子,说没打就好,有啥困难可以给政府反映,政府可以出面协调,可以想办法扶持,可以圆满地解决。我气归气,但我不至于糊里糊涂吧?我问镇长,我在外面打工挣钱,回家后一把交给老婆,让老婆安安心心写作,是不是支持她?我没有逼着她陪我一起出去打工,是不是支持她?我没有把她写的小说拿去擦屁股,也没有当生炉子的引火纸,也没有撕成雪花到处撒,这是不是支持她?镇长表扬我,鼓励我,要我再接再厉。你别说人家镇长还真有水平,人家不写小说,但是比你这个写小说的能说会道。人家说得一套一套的,咋听咋舒服。镇长要我做一个有高度的庄稼汉,做一个有深度的男子汉,做一个有温度的大丈夫,做一个有力度的支持者,要全心全力支持你写作。镇长还说你是我们县里、市里、省里的名人,是我们镇上的骄傲,是我们村里的一面旗帜。呵呵呵,我咋没有感觉到呢?如果不是一下子来了七八辆小卧车把村里路占满,如果不是一下子来了几十个人把我们屋门口堵得不通风,我还真不知道你是这么大一个名人呢!就差没有放鞭炮了,要不然谁家结婚都没有这么热闹。好家伙,这一下子,全村都知道你是”鸭子腿上绑铃铛“——响当当,叫呱呱了。妇联的那个女干部也能淋,她说王营村里有一个农民作家,就有了一缕书香,就多了一份希望。她还说于小红撑起了五彩斑斓的半边天,在这偏远的地方出一个农民作家标志着新一代知识农民登上文学的舞台,那意义胜过出一百个万元户。我的乖乖,差一点儿要把你吹上天了。我听着就耳根发烫。我知道,那一天是县文联主席搬来的人马,他们是来给我上课的,是来教训我的。那一天我心情总算还不错,因为他们从车屁股里搬下来好几袋大米,好几箱面条,好几壶食用油,摆了长长的两排队伍照相。几个干部还代表几个部门送来了慰问金,加起来有五千块钱呢……”
她的手停下来,扭头望他一眼,没有说话。
“得了,得了,我就知道你要打什么嗝。我们再穷,也不是要饭的,钱要靠自己挣。我知道你写小说就像我想和你睡觉一样,就是一旦想到那儿了,咋法儿也要往那儿走,想打岔也打不了岔,整个人走火入魔了,一门心思只想着那个事儿,这是没有药能治得了的。你写小说,不是为了等别人送慰问金,我没有想到会有人送慰问金,你也没有想到会有人送慰问金。我没有想到的第三件事情,是你当时太激动了,当着大伙的面夸了海口、说了大话,你说要用这笔钱买桌、买书、买笔,要办一个‘希望之家,在节假日把村里的留守娃娃儿们聚拢来,教他们读书,教他们写作文。你刚讲完,巴掌声就像大年三十晚上的鞭炮一样啪啪啪地响起来,不单是干部们拍起了巴掌,围过来看热闹的乡亲们也拍起了巴掌。连我也拍巴掌了,你知道吗?我当时愣了一阵儿,听到巴掌声像暴雨一样灌进耳朵里就忍不住跟着拍起来。拍着拍着我就真激动了,是跟着乡亲们一块儿激动了。我觉得留守娃娃儿们不能只爬树掏鸟窝、下水捉泥鳅,还要能拿笔杆。将来我们有了孙娃儿也得有个’希望之家。在这件事情上我是打心眼儿里赞成你的,但是你好歹先和我透个气,我俩一块儿商量商量吧?你压根儿就不把我当回事。这慰问金说不上多也说不上少,不管多少也算一笔家庭的收入和开支吧,我至少有一个投票权吧?你说我能没有一点儿想法吗……”
“……”她埋着头,用指甲顶着抹布擦凳子的缝隙。
他抓起茶缸喝水,一片茶叶贴在门牙上。他用舌尖把茶叶刮下来,再用舌尖把茶叶顶到唇边。噗的一声茶叶被吐回茶缸里。他舔一下嘴唇,继续说:“来人咔嚓咔嚓拍了照片就走了。热热闹闹的村子一下子又静了。门前的地面先前是平平展展的,现在出现几道乱糟糟的凹槽,是那些车轱辘调头时碾压的。我还要抽时间好好平整一下,不然来年晾不成麦子晒不成红枣。那棵树结的枣子比镇长脸上的麻子还密,被小卧车蹭掉了好大一块皮,要是人被蹭这么一下你说疼不疼?喂猪食的石槽也不知被哪个人踩翻了……”
他再次端起茶缸,发现她已经把水援满了,眼睛里就多了一份温情:“你用不着擦那么过细。他们就像一阵儿旋毛风,忽然间热热闹闹地停在我们破瓦房前,淋一阵儿唾沫星子,摆好了队形拍照片,就又忽然间旋走了。你擦那么过细有啥用,用得着把每一条缝都掏干净吗?他们屁股还能坐到凳子缝里去?他们屁股都不会焐热的。那天,让我没有想到的第四件事情,是他们一大群人走了后,你把离婚协议丢进炉子里。炉子里突然蹿起的火苗差一点儿燎到我的眉毛,就像屋里突然升起太阳,又亮堂,又暖和。我现在问你,你要说实话,你是觉得我当天的表现好,还是你的心情好?离婚协议烧了,不高兴的事情就算过去了,接下来就应该高高兴兴地过年。呵呵,那天晚上睡觉我就觉得格外有劲儿……”
他又喝口水润润嗓子,接着说:“一说睡觉你就不乐意,那就不提睡觉的事了。要说我最讨厌的就是报社那个尖嘴猴腮的记者,别人来了不管厚薄多多少少还能递个红包,红包里面的慰问金没有两千也有一千,没有一千也有五百,没有红包也有大米面条食用油之类的实用货。只有那个记者空着手来,装满了走。热热闹闹的那天,别人都走了,他却留下来说要‘补充东西。他补充啥东西?其实就是往他肚子里补充红枣,包了一嘴舌头都转不了圈,临走时还装了一布袋,一下子把红枣带走一大半。我许诺过工友们,过罢年我会带上老婆晒的红枣给他们尝尝的,剩下这一点点儿让我怎么带,那么多工友一个人吃一颗?我还得抽空到镇上买一些红枣,不然我没法子给工友们交代呀!你还塞一筐子土鸡蛋到记者车上,你要知道那些土鸡蛋可以拎到镇上换钱的,连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他边说边拍拍膝盖:“让我万万没想到的第五件事情,也是最让我恼火的事情,那个白扯的记者回去了尽编瞎话,三更半夜就在网上发了新闻。虽然合影照片上你站在最边角,但是标题里提到的是于小红你的名字。这一下子,你真成了人人敬佩的大名人,我却成了人人喊打的大恶人。我要找那个记者算账,他凭什么编造我打你骂你?为了衬托你这个农民作家的不容易、了不起,就污蔑我这个农民工是土匪是流氓是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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