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既来之》内容如下:
“那他后来还在黑河吗?”
“在呀!不然,他能跑到哪去?又没有学历,除了修车,啥也不会,待在这边,苦是苦了些,但挣得多。有时,我开车经过那里,还能看见他,瘦得像根虫草,四十多岁,头上的白头发,一绺一绺的。后来,老孔也试着重新经营修车铺,可市场被瓜分得厉害,没多少油水了,出了之前的事,也没人愿意去他那里修车,觉得晦气,所以开着开着就关了。老孔现在给别人打工,我有时还会介绍业务给他,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算是积德行善了。账听说快还完了,可他已经距离五十岁不远了,在高原上,这个年龄,就像公里数超额的汽车一样,报废年限快到了,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朋友起身开了瓶红牛,灌了一口接着说。
这是我第三次来西藏,相比第一次坐火车和第二次乘飞机,自驾更自由,一路上走走停停,饱览沿途的风景,山地、荒原、湖泊,似乎都比曾经看见过的更有韵味了。这次来,和前两次有所不同,我是准备在此住上半年,完成我写作生涯里的第一部长篇。曾经的朋友,也就是现在的梁局,已经升任黑河市邮政局的局长兼党委书记,为我协调了一间二十四小时供氧的公寓,在羌塘草原边上,他也非常期待我的第一部长篇问世。
我坐在车里,崎岖的山路带来的颠簸,让我又一次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此行的目的也越来越模糊,原来抑制不住的创作冲动,现在突然平息,像一个准备冲刺的中年男人,看着自己萎蔫的下体,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脑海里不断涌现的是一个头戴黑色针织帽、穿着沾满油污的冲锋衣、体型肥硕的修车工,他露出焦黄的牙齿,在冲我笑,并且不断向我逼近,最后,扯住了我的领口。
彩票店开在快修市场边上,临近公路,在一排卖汽车用品的商铺里,显得有点儿格格不入。朋友说,那是个好地方,来来往往的司机多,跋山涉水过后,他们容易疲惫,在藏区,没有什么好玩的,彩票店打几把彩票,消遣下时间,常常是他们最喜欢的放松方式。那是一间很破的商铺,又不通水,上厕所要跑到快修市场里面污浊不堪的旱厕,条件比想象的艰苦多了。我埋怨朋友,找的地方太简陋,他说,就这种环境,一个月租金四千多你还抢不上,还是托关系争取的,在这地方,卖个馒头都挣钱。简单装修了下,购置了一套藏式沙发,几个玻璃橱窗,还有一个炉子,设备一到,彩票店就开始营业了。最初那几天,生意很好,一拨接一拨的人,有修理工,中学老师,煤炭老板以及其他行业的人,他们围坐在炉子边追“豹子”,一追就是一整天,朋友脑子活,看到有人气,决定开始附带卖零食、饮料和烟草,说多赚一点儿是一点儿。后来,人们可能是新鲜劲儿过了,觉得新开的彩票店还是没有把自己的霉运给送走,再加上这边距离市中心比较远,彩票店的客流也就慢慢少了下来,最后,一天稳定到两三十人,大多是快修市场的修理工。他们总是成群结队地走进彩票店,在中午或者晚上下工之后。汗液和油料混合的气味,充盈在狭小的彩票店内。每个人买上几张刮刮乐,两三下刮完,放到扫描枪下一扫,中了拿钱,没中走人,有时也会买几张即开彩或者双色球,装进口袋,等着有空了再来兑。
老孔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从来不玩刮刮乐和即开彩。每次拉开彩票店的玻璃门,什么也不说,盯着墙上的走势图,在空中用手指比比画画,嘴里念叨着,好像洞悉了什么似的,然后,从衣服的内兜里掏出一张污损的彩票说,第一注打这个,其余四注机选,他妈的老不中,我都买了十年了,啥时候也像格尔木烤肉店老板那样,中一次。
一年前,快修市场旁边的一个烧烤店老板中了双色球一等奖,扣完税到手八百多万。那一个月,黑河的彩票行业业绩空前。整个快修市场乃至黑河市的人都在疯狂买彩票,据说有一个宁夏的做虫草生意的老板更是凶猛,带了一后备箱的现金,整天蹲守在恰青路那边的某个彩票店站点,租下了一台彩票机,天天自己打。也是因为那一次,黑河的彩票行业开始复苏,许多人做起了彩票生意,朋友瞅准机会,先拿到了经营的资格。
老孔很精明,我向他推销刮刮乐以及即开彩这种一下注立刻见分晓的玩法,他诡笑着摆了摆手说,这两种都太冒险,赢得快,输得更快,太容易上头,就像老虎机一样,不知不觉就陷进去了,我之前在游戏厅输了不少钱。那时候,初中刚辍学出来,在KTV当服务生,每个月的工资基本上都输进去了,恨不得把自己手给剁了,这种事,咱不沾。
五月的一天,老孔跟着快修市场里的几个修理工朋友一块儿来买彩票,店里围了好多人,都在盯着电视屏幕,等着出豹子。“六豹怎么还不开?”“他妈的,我已经砸了一千多下去了。”“福彩中心的人在搞什么?”大家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几个修理工照常要了刮刮乐,每个人随机了一张双色球,边刮边盯着电视屏幕,好像在看一场激动人心的球赛。到了老孔,他站在彩票机前愣了下问,今天豹子出不出,我说,不好说,要买赶紧买,老中个五块十块的双色球,又中不了大奖,有啥意思,买“快三”这种即开彩,只要中了,奖金最低都是本金的二十倍。老孔心里动摇了,目光移到旁边的记录板上,看了看说,六豹已经三十天没开了。我说,是啊!等你呢!老孔眼睛忽闪着,笑了笑说,来买五倍,碰碰运气说不定就中了。
那一期,六豹还是没开,出了个六六五,店里有几个人骂骂咧咧走了,还有几个打了新的票,又从货架上拿了罐拉萨啤酒,死守在电视机前说,不信等不到。老孔也跟着买了,又一期开了,六豹还是没有出,这下好多人都散了,嘴里都在嘟囔着,今天,六豹是不会出了。和老孔一起来的那几个朋友,也拍了拍屁股,走了,叫嚷着,还是回去好好修车吧!老孔可能觉得自己亏了,必须得赚回来,他又打了一期。我听快修市场里的修车工提过,老孔的铺子,在整个快修市场都是数一数二的,他有三家门面,一个月赚个六七万,轻轻松松,只是老孔抠惯了,舍不得吃穿,抽烟也只抽十块钱一盒的紫云。一连好几期都没有出,最后,整个彩票店除了老孔和我,就剩下一条不知道怎么跑进来的土狗。一看表快晚上十点了,外面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我劝老孔,打张双色球回去吧!要关门了,老孔说再打一期,我只能端坐在彩票机前,准备敲击键盘,老孔说,别急,这次打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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