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房客》内容如下:
现在是晚上九点,窗外下起了雨,硕大的雨滴落下。杨东明掐了歌,坐在沙发上抽烟,高个女人对他挺感兴趣,围着他说话,中间换了几个姿势。矮个女人低头玩着手机,肩膀动了动,咳嗽几声。我睁着眼睛,不困,喝了几杯老板送来的冰啤酒,苦涩从舌苔里渗出来,感觉有点困了,于是往后一躺,把胳膊垫在头下面,睡着了。睡得正香,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在耳边格外清晰。我坐起来,发现马丹丹睡醒了。她的眼睛湿润着,好像在水里泡过,一只手指着高个子女人,随后把空酒瓶朝高个子女人投出去,没扔准,瓶子掠过女人的裙角,砸在墙上,碎了一地。高个子女人叼着烟卷,扭过头走了,矮个女人紧随其后。
马丹丹流着鼻涕,摇摇晃晃地坐在杨东明的大腿上,把胳膊抬起来。她的手腕纤细,头套套在上面,不停地抓着他的胳膊晃,对他说,妈妈,我想去凤凰山。那座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老和尚每天敲着木鱼打坐,小和尚背着担子下山挑水。小和尚力气太小了,只能挑半桶水,老和尚拿起他的木槌,敲着小和尚的头。
我在文县待了四年,从没爬过山。听到她说凤凰山,感觉有点陌生,其实离这儿并不远。之前和朋友在山脚看了一眼,长长的石梯,直插云霄。旁边有条小路,石子铺的,车能开上去,两边没修护栏,长满枯树枝,硬要开上去,非把车刮花不可。那时正是夏天,热得很,一点风也没有,我俩担心中暑,临时决定去泡澡,然后吃个烧烤。
我感觉喉咙干涩,想喝口水,杯子里有酒,还剩小半杯,我伸出手拿起来。冷气散了,摸起来有点温度,我喝光了它,一滴不剩。然后掏出手机,准备给司机发个短信。酒精从眼睛开始扩散,只能看见一小块阴影,很快攻占了上半身,手不听使唤,不知道消息有没有发出去。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就这样在马丹丹的哭闹声中睡着了。
一股风吹来,扫过脸颊,我的手耷拉在膝盖上,肩膀一松,垂直落下去,恢复了知觉。我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车里,驾驶座没人,车门大开着,树叶不停地飘进来,椅子上铺了一层,坑坑洼洼的,看起来极不平坦。我一回头,看到杨东明搂着马丹丹的脖子,在后座睡熟了。马丹丹的脸上挂着泪痕,胳膊环在胸前,紧紧抱着自己,两截手臂洁白无瑕,如同瓷器。杨东明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嘴唇发白,短袖卷在一起,胳膊上有几滴血,颜色很浅。我没叫醒他们,推开门下车,两只脚发麻,像铁块一样沉。空气还是湿润的,树枝上挂着雨滴,摇摇欲坠。后视镜掉在地上,撞了个粉碎,车身到处是凌乱的刮痕。我走了几步,向前方看去,鸟儿在头顶盘旋,我的视线之内,云朵轻轻地浮起,浓雾蔓延着,好像一口巨大的深井,无穷无尽。风掠过崖边的枯草,远处传来钟声,在黎明中荡开。我抬起头,擦干净脸上的露水,拿出手机。
我收到了我妈的回复,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整。
客厅很干净,没有几件家具。音乐在耳边环绕,男人没开灯,坐在角落,眼睛看着窗外,冷风将他包围起来。这些年,他给几所学校捐了点钱,口碑不错。时过境迁,他比之前老了一点,鬓角有几根白发,手指粗了一圈,偶尔坐久了,肩膀有点酸。除此之外,似乎没什么变化。每周三的晚上,他都会在这坐一会儿,把这些年遇到的人在脑子里想一想,很多人被他遗忘了,有几个他还记得。他脱下中指上的戒指,放在手心里。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他不喜欢她的性格,拧巴,认死理,为了几个情人和他撕破脸。后来她得了抑郁症,住进医院,有一次他去看她,被她拿刀捅了,受了点轻伤,后来他再也没去看过她。有一年中秋节的晚上,他正在国外度假,她从医院楼上跳下去,像一条床单轻飘飘地落下,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这枚戒指。他把戒指捡回来,一直戴到现在。
窗户开着,风呼呼地吹进来,往衣服里钻。他感觉有点冷,站起身,准备关掉窗户,这时门铃响了。他看了看表,还没到半小时,兴许是忘了拿什么东西。男人松了松领带,走过去把门打开。冰冷的铁器抵在他的额头上,子弹穿过他的头颅,从后脑勺飞出去。那是瞬间袭来的黑暗,像关灯一样,来不及感觉到痛苦,就失去意识。血突突地流出来,浸湿了地板,刀疤脸走进来,蹲在地上,伸出食指探了探他的鼻息。连鬓胡翻过他的脸,朝太阳穴补了两枪。皮夹克在房间绕了一圈,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微弱的声响,他走到窗前,冷风不停地涌进来。外面是平常的夜晚,高楼拔地而起,亮着的窗户寥寥无几。在昏暗的月光下,他掸了掸胸前的灰尘,抬起手,关掉窗户。
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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