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中途》内容如下:
我说,他这个年纪就是探索一切,别说饮水机了,就是菜刀剪子放他面前他都恨不得舔个遍。
他说,是啊,看啥都新鲜,就是谁能想到他会从围栏里翻出去啊。
我说,那个滑滑梯的口子我说了多少次了要堵上。
他说,你啥时候说过的?
我说,你现在又装失忆是吧?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就左耳进右耳出啊。
他说,那你咋不自己去堵上?指挥人谁不会?
一周后,我们再次在停车场见面。他坐在主驾,我坐在副驾,冷气轰隆隆地吹,车哆哆嗦嗦地颤。
他说,报告老婆大人,小的已经知道错了,请老婆大人起驾回宫。
我没憋住笑了出来。
他叹了口气说,我都想儿子了,多长时间没见他了。
我说,就是为了见儿子才来找我的是吧?
他说,你这话说的,娘家再好到底不是自己家啊。你白天乐乐呵呵去上班,晚上就看那一会儿,你妈真不少出力,不为我想也为她想想。
我说,你什么意思?那是我家,我在那儿生活了二十多年,里边那俩人一个我亲爹一个我亲妈,娘家怎么就不是我家了?只要我乐意,我就是在那儿待到死都没人说不。
他说,没必要哈。
我说,什么叫没必要?什么叫有必要?你这一趟趟地跑来也挺花油钱的,下次别来了,我也觉得没必要。
他说,打住,咱俩别争论了。你回去问问你爹给我打了几个电话。
第二天,我带着儿子回了家。
开门的瞬间一股味道逃窜出来。门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只能开到一半,我进屋看见门后堆着一沓被肢解的纸箱,餐桌上散落着外卖包装,垃圾桶垒出来一座金字塔,一团卫生纸在塔尖上摇摇欲坠。我努力压制住自己转身出门的冲动。儿子喊着,妈妈妈妈,我的滑梯。我这才看见,围栏上的滑梯被卸掉了,几张硬纸板叠起来用钉子钉在一起,透明胶带穿过纸板上剪开的口子,又穿过围栏上的一道护栏,像蟒蛇一样紧紧地缠了一圈又一圈,滑梯留下的豁口被填上了。
在儿子三岁生日前,我正式从单位离职,将自己提拔为儿子的第一责任人。这样一来,我们成功抹除掉必要性这个战场,累是累了点,但是家和才能万事兴。
我重新拿起手机,点开置顶好友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
减河公园的尽头立着一个路标,向东指着生态厕所,向西指着活动中心,向南指着花瓣广场。我走出公园,沿着滨河步道往目的地走去。
堤坡上开着成片的二月兰,岸边隔几米远就坐着一位钓鱼人,个个虔诚地盯着水面,似乎他们钓的不是鱼,而是希望,或者是汩汩流动的人生。河流闪烁,太阳像是啪嚓一下摔碎在河面上,无数个碎片滴溜溜打闪,不远处,那片草坪像泰山石敢当一样嵌在河里。我终于无限地接近它了,隔着一条河的距离。
站在对岸,我看清了那片草坪的根基,它们生长在岛上,空无一人的岛。那岛被无数个太阳的碎片托举着,站在它的对岸,我才察觉出了它的姿态,那种不可接近的姿态。此时此刻,我的头上是燕郊高速,脚下是滨河步道,眼前是河流交汇点,而它兀自离岸五十米,不与现实接壤,超然地挺立在不远处,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桥梁。
我意识到,我越要接近它,它就离我越远。
一位环卫工人正攥着胶皮水管浇灌草坪,水柱被草坪击碎哗啦啦地悲鸣。我躲着水花走到他近旁说,你好啊大哥。他没有反应,水泵的声音像一长串炮仗,我绕到他的右侧喊,你好,打扰您一下。话还没说完,他把头扭过来,张开嘴巴,空出右手放在耳朵后作雷达状接收信号,我往雷达前凑了凑,指着运河喊,请问怎么上这个岛?他眼睛睁大看向我,指着运河喊,怎么上这个岛?我喊,对。他摆摆右手喊,你上不去。我喊,为啥?他喊,不开放。接着又继续手里的活计,水花四溅。
正午的太阳已经具备了夏天的威力,我躲进桥洞里,也就是我先前驶过的桥的下方。头顶上轰隆隆,那是一辆辆车从桥上横跨过河的声音,像一条传送带昼夜兼程,而我此时就像一个意外弹射到机器外部的零件,是一次故障的结果。我本该在今早被传送到永鑫家园的。
桥洞内部,灰色的涂料像牛皮癣一样生长在墙上,能隐约看到涂料掩住的字迹和色块,那些彩色的涂鸦像落入焦油的鸟。
儿子在四岁的时候被正式给予了自己的房间,第一个晚上,他在那个只属于他的屋子里放声大哭,我在主卧床上对着墙壁不出声地哭。当丈夫的呼吸变得沉稳,我像做贼一样走进儿子的房间,小小的人缩在厚厚的床被下,枕头洇湿一片,他拱入我的怀里,小蝌蚪终于找到了妈妈。
我一边拍着他瘦小的背,一边说,“等你以后娶媳妇了,可不能这样粘着妈妈。”
“娶媳妇是什么呀?”
“嗯……就是找一个相爱的人,然后一起孕育一个孩子。”
“相爱的人是什么意思呀?”
“嗯……就是……”我开始满脑子搜索童话故事,“就是白雪公主的故事呀,白雪公主和王子就是相爱的人。”
“妈妈和爸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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