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桃花乱落如红雨》内容如下:
那么虞诗诗呢?她身在何处,在为怎样的事情发愁懊恼呢?
虞诗诗一定不会出来相亲。不为别的,只因她长得比冯月澄好看。可是女大十八变,我也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刚上初中。那天她站在白果树下,胸前抱着一本书。她胸前抱的是什么书?是福尔摩斯探案,还是哈利波特?或是一本习题集,一套乐谱?这些我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她那不大不小,有些细长的眼里闪着软绵绵、懒洋洋的光,一只眼的双眼皮还褶出了第三层。她尖尖的鼻子似乎正在嗅着白果的臭气,娇俏轻启的双唇间微微露出牙齿,仿佛还想吮吸昨夜梦里的奶嘴。那天的虞诗诗和之前大不一样,她在明晃晃的阳光下走进了晨雾般的青春里,要不了多久,她白净光滑的额头上也会像我一样生出几个恼人的痘痘。
虞诗诗的母亲徐阿姨是父亲部门的办公室主任,却没有分到大院里的房。来串门时,她对我家两百多平的复式新居赞不绝口,有色镜片后的眼里满是和拍马屁无关的艳羡。她总是戴着粗框有色眼镜,穿着女士西装,分叉的发丝支棱在盘得不太讲究的发髻周围,像是通了电。我记得她老气横秋的模样,也记得她讲话时老太太般的和蔼慈祥。这份慈祥,用来哄小孩尤为合适。她经常张罗几家人带着孩子郊游串门,我也是因此熟识了比我小一岁的虞诗诗。
那天,我和一众孩子带着虞诗诗闯进对面楼的地下室。七号楼有十八层,地下室也有两层。地下一层阴森可怖,地下二层更是压抑得如同监狱。错综复杂的承重墙把空间分隔得犹如迷宫,密布的管道和功能不明的机器发出阵阵闷响,听着就像即将破土而出的地铁列车。没有地方比这里更适合孩子们调皮捣蛋了。虞诗诗躲在手持灭火器的我身后,一待电梯门打开,她便看到一拨倒霉孩子湮没在白茫茫的干粉烟尘里。而当电梯里的人换成了她,恭候多时的我依然毫不犹豫地举起灭火器,对着她温柔一喷。虞诗诗尖叫着冲出电梯,不知是哭是笑,在我呆立原地的一刹那,她飞起一脚,直击我刚刚开始发育的裆部……
要是因为一次裆下的痛楚就认定虞诗诗是个假小子,那就错了。她实则性格娴静,易于相处,一两次的泼辣,如同吃面包时橄榄油里滴的葡萄香醋,酸甜又开胃。不过,虞诗诗只来过院里一次就跟着我到处撒欢,住在楼上的冯月澄却是大半年都不见人影。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哪有几个女孩愿意跟着男孩挥汗如雨呢。
二十多年后的冯月澄再也没法躲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到了饭点,冯月澄说几步之外就有一家网红餐厅,味道十分不错。我俩走在小巷里,冯月澄边走边摇着团扇。不远处古色古香的中医诊所前,一群排队量血压的老太太和她一起摇着扇子。冯月澄扇风的样子像是驱赶蜜蜂,扇出的风里带着调皮的气息。我看看老太太,又看看冯月澄,风没有送来凉爽,却吹出一丝暖意,还有一丝回头是岸般的安稳。
从下午四点开始,餐馆门口就喊起了号。排队的食客坐在几排塑料椅子上,满身的汗水蒸发成了空气中的酸臭味。服务员搬出一架巨大的、能扇出水雾的电风扇,对着聒噪的人群送出聊胜于无的凉风。我和冯月澄站在远离人群的树荫下,冯月澄手里的扇子就没停过。
天太热了……好想游泳啊!你会游泳吗?
我偷偷瞧了一眼冯月澄光洁修长的腿,心想她必定不是经常游泳,不然早就晒黑了。
我不会!
她不会,但虞诗诗会。徐阿姨带着我们游过泳。我是个旱鸭子,只敢套着游泳圈在儿童池里泡澡。虞诗诗也套着游泳圈,但却在成人池里大胆地扑腾。见我还泡在儿童池里,她一溜小跑过来,蹲在池子边沿看我。我游到她跟前,目光从她大腿内侧的细密水珠一路挪到了那张带着绛紫色笑容的脸。每次她在水里泡久了,站在岸上一吹冷风,嘴唇就会变成绛紫色。那笑容就像雨林里剧毒的花,显现出某种生机勃勃却又病态的美。
日头西沉,凉风习习,我们准备回家。更衣室里,换完衣服的我不见了游泳圈。我火急火燎地跑回泳池,定睛一看,游泳圈正孤零零地漂在儿童池的中央。虞诗诗已经换上了淡绿底子、印着白色菊花的无袖连衣裙。她站在出口处,隔着栏杆冲我叫喊“游泳圈”。我烦躁地应了一声,便要跨入水中。
不对!下水我的衣服裤子不全湿了吗?那怎么回家!
我瞟了瞟手中装着浴巾泳裤的袋子,望了望不远处头发湿漉漉的虞诗诗,然后干脆地脱下体恤和短裤,停了一停,又不慌不忙地撸下了自己画着奥特曼的小内裤。
夕阳格外温暖,晚风格外凉爽,虞诗诗的目光也格外火辣。我感到全身痒酥酥的。一定有人在泳池里撒了尿。
泳池里剩下的几个人,谁都没有兴趣多看一眼这个还没长毛的小男孩。我穿上游泳裤,扑进水里,直奔我那心心念念的游泳圈……后来,当虞诗诗从我生活中消失的时候,我无知无觉。她就像漂在奔流河川中的游泳圈,不知漂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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