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蛇街》内容如下:
妈妈咳嗽得厉害,丢进垃圾桶的纸巾渗出血渍来。吓哭了我。妈妈说,不怕,去煤矿叫爸爸回来。
妈妈卧病在床有些日子了,咳嗽声,在夜里更为响亮。天快要黑下来了,妈妈有点担心,把围巾系在我脖子上,问一句: “虎子,怕不怕夜路?”
“老虎,怕啥?”
深秋的夜幕下,天边尚存一线光亮,那是太阳拖着长长的尾巴,让我看清方向。爸爸在一家煤矿上班。我跟爸爸还下过煤矿,那真是神奇的地方。
去煤矿的路有好几条,穿过蛇街是较近的一条。妈妈不让我去蛇街,说那地方邪气重。我好奇,邪气是个啥东西?大活人为啥怕它?妈妈没说,我也没有问。通常情况下,能说的事,妈妈都会告诉我。不说的事,就是我没有必要知道,或者不该我知道。
秋天就是一件毛开衫,到处走风漏气。可我并不讨厌秋天,在秋天里,能吃到夏天和冬天吃不到的食物。后山的野酸果,大河里的青鱼,这都是我的最爱。
路两边的苹果没有人摘,落了一地。眼睁睁看着苹果从针尖那么点开始腐烂,一直到整枚果子烂在地里,我心里有点难过,觉得它像是要离开的亲人。我曾幻想把苹果都捡起来,盖一座苹果屋,再用苹果搭个大大的床,让妈妈住在里面,那样妈妈浑身都是苹果味,再也不用发愁天热身子上的味道。爸爸喝醉了酒,总说妈妈身上有狐臭味。从爸爸的表情中不难看出,他是嫌弃这种味的。妈妈剜一眼烂醉的爸爸,也不多说什么。
这里盛产苹果,到处是,没人稀罕。我随手捡起一个苹果塞进衣兜里,并不是想吃,只是觉得苹果的味道一路陪着我,不会那么孤单。
外面来的人,只知道这里苹果多,其实这里还有一样东西多,怕是外地人怎么都想不到的。这东西诡异得很,平时好像看不见,但出现时,真是能吓死人。满街、满巷子、满树,满楼顶都是蛇。好像这里本该是它们的城市,我们这些人类是冒犯者,侵略者,不吭不响占领了它们的家园。它们觉醒了,集结起藏在地下的部族们,在某一个时刻,组织一场悄无声息的反击,把整个城市都围堵得水泄不通。
我听妈妈说过这事,不曾见过。妈妈不会骗人的,也许没到我见的时辰。
有一年,爸爸上班的煤矿发生渗水,水没有从地下河流走,顺着坑道蹿上来,浩浩荡荡进城了,人们的脸色变了,慌乱中跑不过涌进来的水头。这水不是平常所见的白色、绿色、蓝色,而是乌金色,它涌进城市,把蛇裹进乌金色的身体里,却不外溢,感觉不是水,是一种流动的胶体,不沾人,不沾树木,不沾房屋,不沾车辆,独独只认得蛇。那时,我还没有出生。
这乌金色的胶体洪流穿过城市的街道时,像得了肥胖症的人,怪异的样子真是令人发笑。人们都站在窗户前看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有人甚至敲起盆盆罐罐,庆祝这样的时候。我爸爸敲击着刚喝完酒的酒瓶,他像得到老师的表扬和鼓励似的,一脸兴奋,左手拿着酒瓶子,右手握着竹筷,不停地敲击,仿佛他是战场的指挥者。那时我五岁,妈妈抱着我,把我的头揽在怀里。我挣脱她的臂弯,还是瞅见了窗外的一幕。
没有人能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来,有人说,乌金裹走的蛇都码放在蛇街了。从城北的山坡望下去,街道弯弯曲曲,像一条游走的蛇,人们便叫它蛇街。
蛇街是城市的老城区,学校、凤凰照相馆、黄鹤茶楼、白雪美发店、旅社、修鞋铺、蛋糕店、红玫瑰舞厅、农贸市场、台球厅、全友杂货店,不用问,晨曦把人们从睡梦中拽醒来的时候,整条蛇街也如火山迸发出浓烈的岩浆,填满街巷的每个角落。
我知道平坦的大路跑起来更舒服,也许会遇到过路的车,好心的司机会捎带一段路程,那样更快。说不定司机知道爸爸的煤矿,也许跟爸爸认识呢。但这样一来,路程就远了,会耽误时间。妈妈咳嗽得实在厉害,连午饭都没有吃,只喝了几口红糖水。
爸爸说,等攒够了钱,带妈妈去北京的大医院看病。去年春节前两天,蛇街里的一位老中医说,妈妈四世同堂没问题。我想妈妈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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