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独自莫凭栏》内容如下:
人民医院就在下一个路口,徐正青让徐卉下班后到那儿等着。约莫过了十五分钟,远远见着徐正青从人潮中走出来了,徐卉一听车子响声,自觉地走过去。如今他不论见他们几个中的谁,总是约在外头,他也晓得他们家春华脾气火爆,只怕一家子闹起来。前一阵徐卉听说洋洋研究生还未毕业,就已拿到了大公司的聘用合同,若依徐正青夫妇的性子,总得寻个由头把一家子聚在一起,夸耀一番,但徐卉并没等来他俩的联系电话。徐正青把病历本往座位上一甩,徐卉就有眼力地说:“哥,身体怎么了?”徐正青长叹一口气,说:“年纪大了,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病,说不得还剩几年。如今,只盼小的能过好日子,我们老的怎么都无所谓了。”徐卉不知是该附和他的话,还是该提起小辈安抚他的情绪,却听他说:“是徐俪叫你来的吧?”徐卉点头。徐正青说:“他们俩,妈得病的时候,都说忙,这会儿提钱了,又都不忙了。我这个大哥要是在家说话还管用,他们就该听我的,把老屋卖了,平摊,谁也不吃亏,也省得他们争来争去。你说,我说的难道有错吗?”徐卉点头说:“哥,你说的是。”
徐正奇还是爱喝酒,前段时间查出病来,消停了一会儿,如今又不自觉地喝起来。徐卉一把夺了他的酒瓶,说:“听说你不送外卖,改在家喝酒了?”徐正奇懒洋洋不愿起身,伸手去够酒瓶,说:“送外卖能有什么出息?”徐卉说:“你还想上天不成?”徐正奇说:“等卖房子的钱到手,我就创业去,自己做老板,用不着成天低三下四。”徐卉说:“你同意大哥说的了?”徐正奇说:“不同意能怎的?我年纪大了,外卖还能送得动几天?”说罢,徐正奇又倒在靠垫上,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酒。
从老家回城里,高铁只要半个钟头,这几日徐卉在两地频频往返,如今竟觉得两头都并非自己的去处。傍晚六点,蒋宇准时发来消息,说已将明明安全接回家了,可徐卉一时间却并不想回去,她转了趟公交,到了小区,径直上楼。房子钥匙还没拿到,她只能站在门外,她伸手摸了摸钥匙孔,又把手插回兜里。下了楼,抬头望向窗口的位置,那里头黑洞洞的,但她已经能想象到灯火通明的样子,或许还能听见些许嬉笑声。
徐卉还是决定给徐正青打一次电话,他未曾多想,这次约了医院旁边的咖啡店,一见着她,就说:“如今只要不让我见着徐俪他们,我的心脏就没那么疼。”徐卉喝了一口咖啡,很烫,但她还是咽下去了。徐卉说:“哥,卖房的事怎么样了?”徐正青说:“已经联系中介了,一定会卖个好价钱,毕竟是咱们从小长大的地方,不会便宜让出去。”徐卉顿了顿,说:“哥,房子的钱是不是也该有我一份?”徐正青夹烟的手举到一半,停住了,说:“你?”徐卉毫不回避他的眼神,直勾勾地,倒是盯得徐正青有些别扭,他说:“妈走时没留遗嘱,财产自然是我们三个的。”徐卉说:“婶婶走前,一直是我照顾,她同我说,房子也有我的一份。”徐正青掸了掸烟头,抽了一口,说:“遗嘱呢?或者录音也行,你总得有什么东西能证明妈说过那样的话。”徐卉的目光弱了下来,她一弱,徐正青的气势就强大起来,她的声音含在嗓子眼里,说:“倒是没录。”她忽而又鼓足勇气大声说:“可是,婶婶一直是我在照顾,每天陪着她的人是我。”徐正青说:“徐卉,我要是知道你打这样的主意,我当初是不会让你照顾妈的。妈把你从小养到大,你照顾她一下子,却带着那么强的目的性,她老人家若泉下有知,会不会心痛?”徐卉说:“可住院、买墓地和丧礼的钱我都出了。”徐正青说:“徐卉,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我对你怎么样?你和他们两个闹矛盾时,我哪次不是帮你?我常跟弟弟妹妹说,徐卉没了父母,我们要照顾人家的情绪,别戳着别人的痛处,你到头来却这样算计我?”
当下,她没再说话,随后几天,她也没再说话。她知道她不该开口,不该觊觎别人家的东西。徐俪和徐正奇都未再来电,她在蒋宇面前,也没说什么。
老屋卖出去之前,徐卉原打算再回去一次,到了门口,听见屋里有人说话,听着像是徐俪和徐正奇的声音。她不知他俩何时重归于好的,口吻听着轻快,不知具体说的什么。徐卉把钥匙收回衣兜里,下了楼。走上对面楼的单元楼梯间,可以望见老屋的阳台,婶婶临走前站的位置大约在这块儿。她回想起当年第一次来到老屋子时的情形,她脸上挂着鼻涕和泪,婶婶牵着她的手,开门的时候,婶婶对她说:“这里日后就是你的家了。”徐卉一边抽泣一边说:“他们说我没有妈妈。”婶婶说:“你没有妈妈,可是你有婶婶,婶婶爱你,哥哥姐姐弟弟也都爱你。”
她到那个家去,是为报恩的。
后头上来一人,见着徐卉一片纤薄身影,上前问:“你这是想不开吗?”徐卉赶忙拭去眼泪,摇头,说:“没有,就是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对方伸手拦在她身前,说:“人说‘独自莫凭栏,一个人的时候别登高望远,容易难过。”徐卉不确定,当时婶婶站在这儿时,是否也是这样的想法,婶婶不一定听过“独自莫凭栏”这句古话。前一天晚上,徐卉还同婶婶说,等她病好了,就带她去公园看茶花,婶婶牵着她的手点头。婶婶的手冰凉,徐卉想着,握久一些,就能让婶婶暖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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