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独自莫凭栏》内容如下:
徐卉瞧着春华进了厨房,也跟过去,春华推开她的手让她出去,徐卉退出来时,恰见徐正青独自在阳台抽烟,便悄悄上去,顺手掩了房门。徐正青见她这举动,故意把眼瞥向远方,上回正奇来寻他,只为借钱的事。徐卉手上托着杯罗汉果茶,递给他,说解腻,他摆摆手,让她喝。徐卉说:“最近找了份差事,在小学干厨房,钱还行,就是得轮班。”徐正青说:“学校好,环境好。”徐卉说:“离明明学校远,接送上下学挺麻烦。”徐正青说:“明明大了,能自己走,你给他买张学生卡坐公交车。”徐卉摇头,说:“他才二年级,又爱闹,我不放心。”徐正青说:“上回春华给介绍那人,你怎么不联系了?你多见两面,我在春华面前也好说话,不然她在外人面前也没面子。”徐卉说:“哥,那人都结三次婚了。”徐正青吐了口烟,本来这事他也不想掺和。徐卉说:“哥,如今洋洋和小柔都大了,家里也冷清,你和嫂子多寂寞,不如让婶婶住过来?”徐正青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嫂子,她跟妈从来是不和的。妈也是,在家待得好好的,无端非要上这来干嘛?大家都挺忙的。”徐卉说:“哥,你这话说的,婶婶和嫂子又不是野蛮人。”徐正青挥挥手指,说:“妈把你当自家孩子,总是跟你在一块儿舒心些。小时候,妈最疼的就是你,你没来家里之前,她什么时候给我们做过红烧肉吃?”徐正青把这层关系一抬出来,立马压了徐卉一头,任凭她说什么,都会陷入不孝、不仁、不义。徐卉的手指摩挲着玻璃杯,把话头嚼碎了咽在肚子里。
风铃撞在一起,声音清脆,好像随时都要碎裂开来。冯宝善不知为何,总喜欢盯着风铃看,一看就是十来分钟,整个人静静的。徐卉端了热水来,替冯宝善脱了袜,一眼便瞧见小脚趾处那块鸡眼。徐卉说:“婶婶,今天跟明明去了哪儿?”冯宝善说:“去了广场,还有博物馆。我记不住地名,明明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徐卉说:“你要是走不动,不用将就他。他是小孩,不知道累的。”冯宝善说:“我不累,我喜欢和明明在一起,我有两年没见过他了。”徐卉用手指的劲替婶婶按压脚背和脚踝,她不会按摩,只想着替她揉揉或许舒服些。徐卉说:“回头我买个洗脚盆给你,电动的,会按摩。”冯宝善说:“你不用替我忙活,费那钱做什么?”徐卉盯着那块鸡眼,像针一样扎在她的眼睛里,说:“婶婶,要不去医院瞧瞧吧。”冯宝善立马说:“不用,不费那钱。”
当晚,徐卉就梦见了过去婶婶给她做的红烧肉。那天值完日,班里学生都走完了,徐卉锁了教室门,手里还捏着作业簿,老师说,得B以下的作业都得回家让家长签字。徐卉不晓得怎么跟老师解释,她跟别人不一样,她没爸妈。回到婶婶家,客厅只开了一盏壁灯,正好裹着冯宝善一人的身影。徐正青去雅思补习班了;徐俪屋关着门,她自青春期开始,就爱反锁着门独自待着,听不着声;方才楼下经过篮球场,徐卉还见着徐正奇的身影。冯宝善一见她,立马腾起身,从厨房取了红烧肉、青菜和汤水出来。徐卉尝了一口,热度刚好,不烫舌。如今徐正青没心思吃饭,徐俪减肥,徐正奇吃肉的时候,总被冯宝善揪着耳朵,让他留点儿给堂姐,所以才剩这么多。她一放筷,冯宝善在客厅那头老远就跑过来收碗,徐卉才晓得原来她一直盯着自己看。徐卉挨着厨房门框,问:“婶婶,你算家长吗?”冯宝善听后一笑,说:“怎么不算?”徐卉说:“那你能给我的作业签字吗?”作业簿上被人用笔涂了一块,那是徐卉自个儿模仿的签名,冯宝善瞧出来了,只是不吱声。冯宝善说:“以后要签名,就找婶婶。”徐卉点点头。婶婶在她面前时,笑得比在其他小孩面前时多,她的眼睛总是眯成两条缝。
2、
徐卉穿了件毛呢大衣,将头发一根根梳顺了,她瞟了一眼手机,蒋宇那边没再发来消息。她穿了高跟鞋,刚要开门,却听见手机铃响,电话那头传来徐正奇的声音,迷迷糊糊不知说的什么,估计喝醉了。徐卉放心不下,又打电话给大哥。徐正青那头声音嘈杂,像在路上,他说,正奇如今受到的精神打击太大,让徐卉去瞧瞧,免得出什么岔子。没等徐卉吱声,电话就挂断了,她犹疑着点开了蒋宇的聊天框。
徐卉下了摩托车,对蒋宇连连道歉,蒋宇说:“你们家特殊时期,我理解的。”徐正奇家门虚掩着,他自个儿正歪在沙发上,茶几上横七竖八倒着酒瓶,徐卉解了外套,钻进厨房做了碗白萝卜汤。
徐正奇喝了汤,意识清醒了些,他瞧了徐卉一眼,说:“姐,打扮这么漂亮,见谁去?”徐卉用冷笑掩饰自己的羞怯,说:“哪漂亮了?”她边说边不自觉地抬手捋了捋头发。徐正奇拍了下大腿,说:“那我不闯祸了吗?你约着会,我把你叫过来。我说姐,啥时候认识的?怎么我不知道?谁啊?”徐卉说:“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就小区门口蛋糕店师傅。”徐正奇说:“行啊,这行暴利,很能挣钱。定下来没有?”徐卉说:“婶婶刚走,丧事都还没办,这会儿谈这个不合适。”徐正奇说:“我妈又不是你亲妈,还忌讳这个?”正说着,徐卉从包里掏出一张广告单,徐正奇瞅了眼上面的字,吓一跳,徐卉说:“婶婶的骨灰如今还未入土为安,得早点儿买个墓。”徐正奇把广告单往外一推,闭上眼说:“这事你跟我哥他们说去。”
徐卉前脚还没迈出小学门口,徐正青的车子就响起了喇叭声。徐卉钻进车后座,由于徐正青开着窗抽烟,车里并不比外头暖和。徐卉说:“从哪儿过来的?”徐正青说:“机场,刚送走洋洋。”徐正青把烟头扔了,开动车子,徐卉瞧着方向,应该是去他家。徐正青说:“洋洋这要走一年,小柔又不在,你正好去陪你嫂子说说话。”徐卉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她不时瞟一眼后视镜中大哥的脸庞,话到了嗓子眼,死活吐不出来。广告单从包里露出来一角,徐卉咬咬牙,开口道:“哥,给婶婶买墓的事,我看没人操心,就擅自去墓园看了。”徐正青不以为然道:“噢,这事啊,得多少钱?”徐卉说:“有不同价位,最少的五万,但位置偏、地方小,我看十五万的可以。婶婶劳苦一世,是该给她老人家买个好点儿的地方。”徐卉越说越觉得自己跟卖墓的推销员似的。等绿灯的间隙,徐正青重新点了根烟,说:“你也不用想这么深,实则就是个放骨灰的位子,妈又看不见,摸不着,至于风水什么的,我是一向不信的。”徐卉顿了顿,说:“哥,那你这头,能出多少?”徐正青冷笑道:“之前妈住院,我也出了不少,如今洋洋出国,每年打底五十万,我手头上是真没什么钱了。你问问徐俪,她不是在国外过得挺好嘛。”徐卉低头“哦”了一声,把广告单折进包里。徐正青又说:“这事你一会儿别跟你嫂子提,她这人爱计较。”
婶婶曾跟她说,等自己死后,不用在家里给她弄牌位,怪膈应人的。徐卉让她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正说着,蹲下来,冯宝善顺势压到她的背上,徐卉一使劲,勉强把她驼在身上。徐卉这辈子只背过明明一人,冯宝善的重量比明明大得多。她扶着墙,到了厕所,凳子太小,冯宝善瞧不见,屁股险些落在地上。徐卉让她抬胳膊,她就抬胳膊,让抬腿就抬腿,一边抬,冯宝善一边叹气。徐卉知道她心里想说什么,她自己也知道,那样不吉利的话说多了惹人嫌,唯独叹气是不受她自己控制的。一到夜里,冯宝善就清醒过来,在床上翻来覆去,被褥的摩擦声钻在徐卉耳朵里,来回打转。徐卉不敢翻身,她能感受到婶婶视线的余光落在自己身上,婶婶最怕吵醒她。徐卉的意识几度到了梦境门口,又退了回来,最终禁不住翻了个身,冯宝善立马说:“明天你回去上班吧。”徐卉说:“你怎么办?”冯宝善说:“让春华来。”徐卉想起上回婶婶让买生煎包,嫂子提了一袋小笼包过来,俩人当着众位病友的面,生吵了一架。徐卉说:“还是我来吧。”冯宝善拍了拍徐卉的手说:“听婶婶的,好好上班,踏踏实实的。”
次日,春华来时,又提了一袋小笼包,冯宝善看都没看一眼。那天傍晚,春华给徐卉打电话说:“我最多撑三天,我们单位难请假,还是你伺候得好,妈也夸你呢。”
如今,明明中午不回来,一走就是一天,徐卉独自待着,手上还是那张墓园的广告单子。她不能找蒋宇找得太勤,她怕话说不到两句,又提到婶婶,让蒋宇觉得她负能量太多,不好相处。她知道,蒋宇是奔着结婚去的,然而,为办婶婶的事,她也得在蒋宇那儿拖一拖,生怕晦气。春华给她发来了一张宴客名单,春华虽非徐家姓,对于徐家长幼亲戚倒熟稔得很,连各家关系亲疏都晓得,座位都排好了。春华做这些琐碎事项擅长,只怕徐卉在背后说自己不出力。提到酒店,春华让徐卉自己联系,徐卉知道,她无非是怕出钱,问也没用,大抵又是徐正青那套说辞。
徐卉瞥见冰箱里还冻着肉馅,那是早前为学做生煎包买的材料,如今包子尚未学成,却已用不上了,她索性都取出来,改做饺子给明明当早点。她腾出手来划拉了一下手机屏,顶上一条是徐俪的头像,徐卉擦了擦手,点开图片,里头徐俪穿着白色纱裙,站在船头上,镜头隔着被风扬起的头纱,营造出一种朦胧的意境美。徐卉上一回同她联系,是在婶婶住院期间,徐俪在电话那头的啜泣声,淌进徐卉的耳朵里,她知道,隔着千山万水,徐俪才是那个最寂寞的人。两天后,徐俪打来电话,说取消了航班,公司有急事,她脱不开身。徐卉没多想,仍旧觉得她心里一定落寞极了。徐卉给徐俪发了消息过去,一整个上午,了无音信。徐卉又在手机上划到徐正奇的名字,正奇在电话里说:“姐,我什么经济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送外卖,豁出老命去干,一月才几千块,迟到、差评还会扣钱……”徐卉挂了电话,她就知道,她多余打给他的。
那日冯宝善在病床上大哭。徐卉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得打电话给徐正青。她听见电话里徐正青急促的声音:“喂?”徐卉说:“喂,哥,婶婶说想回家。”徐正青说:“那你就带她回啊。”徐卉说:“可是在医院才能治疗。”徐正青说:“你自己拿主意,不用样样事都请示我。”电话挂断了,徐卉望着冯宝善垂泪的面孔,也是于心不忍。明明搬了枕头被单去沙发,冯宝善盯着他时,徐卉用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夜里,徐卉过来问,要不要上厕所。冯宝善哼了一声。徐卉开了壁灯,伸脚找拖鞋。她许久不抬头,这一瞥眼,竟见冯宝善脸上挂着两行长泪,她这会儿不叹气了,估计是喉咙在抽搐的缘故。只听冯宝善说:“卉卉,我对不起你。”徐卉替她擦拭脸上的泪痕,说:“婶婶,你说什么呢。”冯宝善说:“我拖累你了。我拖累了你们每个孩子。”徐卉感到一阵鼻酸,她使劲忍着,不让眼泪涌出来,她急忙摇头。冯宝善说:“医院费用太贵,没有必要,你知道吗。”徐卉的手指颤抖着,她说:“不。不是的。”冯宝善说:“你们别花那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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