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冬天到东北来放羊》内容如下:
那天酒喝得真尽兴,直到把“大兄弟”喝成了“老铁”,说好一亩地一冬天十五元租金的,老孙主动给降了:“就十块!安达都拜了,就是老铁,三千亩地虽然只有一个巴掌是你哥的,可这个主我今天就替乡亲们做了。”大嫂正给哥儿俩添酒呢,急了,说:“你快拉倒吧,老孙,咱家的地不要大兄弟的钱都行,别人家的地你不跟人家商量能行啊?”“能行!咋就不行呢?咱屯人要听说是我的亲兄弟,那还用说啥呀,我老孙在这个屯子说话好使,吐个唾沫都是钉!”
“喝酒的那天,都喝多了,喝完了不是吗,地就真给便宜了。”特木尔和司机老赵比画着手指头,掰来掰去的,“那年我的羊有六百只,三千亩地我租了,原来三个数,便宜了一个数。米尼阿哈呀,讲究人哪!”他把那两根手指头又变成一根竖起的大拇指,说:“真想他了我呀,我俩都三年没见了,疫情闹的,好不容易又能见面了,今年我呀,又能到东北去放羊了……”
拉羊车是下午两点多进的讷河。博克图的豆腐吃了,兴安岭的雪坡爬了,路越走越开阔。手机那头,老孙还急得不行呢,电话几次三番地打来,一会儿问进了齐齐哈尔没有,一会儿又问到没到富裕。等拉羊车过了拉哈镇,车轮拐下双嫩高速,一辆小轿车早在收费站那边等着了,老孙和两个年轻人冲大车摆摆手,便一路开道,没出一个小时,即进了一方村落。
天气好,冬日阳光没见过这么充足的,锦缎似的罩住四平八稳的村屯,显得村屯温暖又阔绰。白色小轿车亮闪闪的,径直开到村前头的玉米地,平平展展的田里没有积雪,金黄色的秸秆一捆捆一行行,一直铺陈到了天边去。近处,一帮男人正候在那里,岁数大些的抽烟、唠嗑,年轻点的抽烟、划拉手机,他们刚帮老孙杀完猪,灌完血肠,炖完杀猪菜,见拉羊车尘土飞扬地开来,赶忙整出一副列队欢迎的架势。都下了车,安达终于见面了,都以为两个爷们儿要拥抱拥抱呢,但是没有,两人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拳,老孙说:“三百喏(蒙古语:你好)!”这是他跟特木尔学会的唯一一句蒙古语,特木尔说:“三百喏,三百喏!”旁边的人说:“生分了,生分了,哥儿俩怎么刚见面就谈钱呢……”大家伙就一起笑,笑声把身后几排防风林上的雪都震落下来了。
“这是我儿子孙宝,”老孙介绍起两个随行的小伙子,“这位是儿子的同学——小舒总,也算我的儿子,温州人。小哥儿俩原来在上海的外企,三年前回咱讷河创业来了。”两个小伙子脸上洒着阳光,牙齿上也是,热情地与特木尔握手,说:“铁叔叔好!”“特叔叔!咋整成铁叔叔了?”老孙瞪眼睛,两个年轻人就嘿嘿乐。又介绍那帮男人,一一握手,仪式毕,老孙这才吼一嗓子:“大家伙还愣着干啥,赶紧帮老铁卸羊!”男人们这才呼啦一下围抄过来,嘴里说着:“卸羊!卸羊!卸完羊好喝酒吃肉!”
当中有两人却袖着手,原地没动——一个矮墩墩的车轴汉子半眯着眼睛望天,一个黑脸瘦子一边望天一边给他递烟。“啥年代了,还抽不带嘴儿的烟?”车轴汉子乜斜着眼睛瞅瞅烟卷。“带、带嘴儿的没劲,”黑脸瘦子龇龇牙,“我、我就不爱抽、抽带嘴儿的烟。”“你就说你没钱得了,二黑,哥不笑话你。”车轴汉子话这么说,烟可抽得狠,几口就将一根烟吸尽,即将烧到嘴唇,又猛抽一口,这才用舌尖弹掉,弹出两米多远,随之一口痰将烟头熄灭。货车上,特木尔正从最上层往下递羊,老鹰抓小鸡似的,一俯身就是一对,都上百斤重,一手拎一只,嗖嗖地递与接应者。二黑见了,啧啧连声:“瞅、瞅瞅人家草地爷们儿,那手劲。”“那算啥,”车轴汉子撇撇嘴,“上次我在邻村卸牛犊子,一手一头。”“你那、那不是卸牛,你那是吹、吹牛!”“我可不吹牛,论手劲,我可在哈尔滨浴池搓了十几年的澡……不、不,我是当了十几年的领导……”“锤子哥,那咱、咱上车和他比试比试?”“滚犊子,要去你去,我还要晒会儿太阳呢。”
羊群白得像饺子,稀里哗啦地卸下来也像下饺子,饺子不会叫,羊会叫,饺子煮坏了会成粥,羊群不用煮,一落地就叫成一锅粥了,这一叫不要紧,引来了村庄不小的震动,鸡鸭鹅狗们好久没听到这么多叫声,忍不住要呼应呼应,于是村庄内外的叫声连成了一片,此起彼伏的,比过年还热闹。一群本地羊原来在旁边的甜菜地里啃吃,这会儿也闻讯赶来,它们听出了那一锅粥似的咩咩声不像本地口音,断定村里来了新羊,都来看个究竟。锤子见本地羊跑过来,忙上去拦截,于是,他与羊群也玩起老鹰抓小鸡,两拨羊左冲右突,一派相见恨晚的劲头,二黑手持秸秆上前帮忙,也无济于事,羊群最终还是聚集到了一处,你嗅嗅我,我嗅嗅你,互致亲切问候。其实即便混群,不用看耳记也一眼能瞅出哪只是草地羊,哪只是本地羊。讷河的本地羊都是澳洲白与萨福克羊的杂交品种,体格比呼伦贝尔来的羊高大,尾巴三角形,却极其短小。草地羊呢,个头小尾巴大,羊尾跟棉门帘子似的,又宽又肥。人说呼伦贝尔的羊肉好吃,其实就是因为这种草地羊个头小身体健,它们的脂肪都储存到大尾巴上了,吃再多牧草只胖尾巴不胖身子,就和小笨鸡一样,肉质瓷实,好吃不膻,有嚼劲。
这边说着题外话,那边锤子仍不死心,还在分离羊群,对草地羊又踢又踹。老孙正拎彩条布搭羊圈呢,抬眼见了,喊他:“我说锤子,你挺分得清里外呀,咋不踹咱屯的羊呢?”“老孙大哥,你、你有所不知,那、那可是锤子自家的羊群。”二黑嘻嘻笑。“滚犊子,哪儿都有你!”锤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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