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出入桃花源》内容如下:
许由、伯夷、叔齐是上古名士,他们的奇闻逸事直到今天还被人津津乐道,细想想其中颇具意味。如果我们把在庙堂上做官称为进,或者说入世;把在山野隐居称为退,或者说出世,那么我们会看到,中国历朝历代的文人士大夫始终在入世、出世之间艰难抉择,他们有时高歌猛进、纵横捭阖,以求高官厚禄、封妻荫子;有时以退为进,隐忍不发,韬光养晦,意图东山再起;有时原地踏步,和光同尘,明哲保身;有时退隐山野,耕读传家,读书继世;有时进退维谷,四面楚歌,自己身首异处还是好的,怕就怕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关于进与退的问题,宋朝的范仲淹说得最透彻,“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从古到今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灿若群星,但还真没谁能把进退说得如此透彻。范仲淹是儒家代表性人物之一,若论思想境界,范仲淹可能比孔子还要略高一筹,因为在进与退的问题上,孔子的观点是“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而范仲淹则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故“进亦忧,退亦忧”。范仲淹一生光明磊落、知行合一,所作所为无愧“范文正公”称号,也担得起从祀于孔庙、从历代帝王庙的待遇。
虽说可进可退,但纵观中国历史,“学而优则仕”几乎是历代文人毕生的唯一追求,其中道理很简单,因为在封建社会要想出人头地,“学好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几乎是唯一出路,于是多少文人皓首穷经、前赴后继,以血肉之躯打造了“路遥遥,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既壮观又辛酸的景象。这其中李白是典型代表,李白一生仙气飘飘、文才横溢,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以上诗句无不体现了李白蔑视权贵、粪土王侯的风采,但生活中的李白绝不像诗文里那般傲骨铮铮、超凡脱俗,正相反,李白一生都走在追求功名利禄的路上,“功名之念,至老不衰”(清赵翼语)。李白年轻时自负是“龙蟠凤逸”之士,奈何因家世原因不能参加科举,只好剑走偏锋走干谒自荐之路。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前后,李白干谒韩荆州长吏韩朝宗,写下千古名篇《李白与韩荆州书》,“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李白的自荐书写得才气冲天、壮志凌云,于不经意间把韩朝宗捧到了天上,也许是李白的狂妄自大吓到了这个官场老狐狸,害怕这个恃才傲物的后生日后给自己带来麻烦,更害怕这个后生后来居上超过自己,或者也可能是别的什么隐秘原因,反正李白的热脸贴上了冷屁股,韩朝宗最后没有推荐他。期间李白还拜见了其他权贵,均无功而返,李白急了,干脆直接向皇帝推荐自己,他先后向唐玄宗献上《明堂赋》《大猎赋》,亦无果而终。
现在必须要提终南山了。因成语“终南捷径”众所周知,关于“随驾隐士”卢藏用的事迹不再赘述。终南山离长安很近,唐玄宗亲妹玉真公主住在山中,且有成功先例可循,李白便学卢藏用隐居在终南山中。李白隐居终南山有诗为证,《山中问答》头两句“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头两句“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诗中所言“碧山”就是终南山。李白隐居期间广交达官贵人,绞尽脑汁造势,然而所有努力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想拜见玉真公主,但玉真公主仙踪不定,让李白感叹“美人如花隔云端”(李白《长相思》)。好在李白在长安流连期间结识了卫尉张卿,便辗转通过他向玉真公主献《玉真仙人词》,末尾两句是“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李白还因为机缘巧合结识了贺知章,贺对李雄奇瑰丽的诗歌十分震惊,称之为“谪仙人”,然而贺的褒奖没发挥作用,李白的梦想依然是镜花水月。机会到底还是来了,天宝元年(公元742年),由于玉真公主和贺知章的推荐,玄宗召李白入宫许以“供奉翰林”职位,至此李白走上了人生的高光时刻。诗《南陵别儿童入京》记录了李白离家前欣喜若狂的心情:“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然而李白究竟还是太天真了,他原本以为此去会青云直上,前途不可限量,不想关山难越,他磕磕绊绊走了一生,到死时依然没有摆脱“蓬蒿人”的身份,说来真是可悲可叹。
所谓“供奉翰林”并非官职,说好听点是御用文人,说不好听点和御用伶人差不多,不过写诗赋词于李白是雕虫小技,他在此期间写下了《宫中行乐词》《清平调》等着名诗词。李白的志向是“寰区大定,海县清一”(李白《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供奉翰林”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因此他内心特别苦闷,有时难免自暴自弃借酒浇愁,在《金门答苏秀才》一诗中,他用生花妙笔对苏秀才的住处极尽渲染,说明他已默默生出退隐之心,李隆基成全了他,天宝二年(公元743年),李白被赐金放还。离开京城后,李白流浪漂泊于江湖,五十七岁时因错投永王差点丧命,后被判罪流放夜郎(今贵州桐梓),上元三年(公元762年),李白在病榻上把手稿交给了李阳冰,赋《临终歌》后去世。李白年轻时作《大鹏赋》,豪气冲天;壮年时作《上李邕》,写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慷慨激昂;老年时回忆当初自己大鹏展翅恨天低,不想一生东奔西走却壮志未酬,待到赋《临终歌》再提大鹏时已是心如死灰。哎,生之为人,有几人能活成他年轻时想活成的那个样子呢?果真时也命也?每每读李白诗文时我都不胜唏嘘,几欲怆然泪下。
纵观李白跌宕起伏的一生,我们会看到,入世与出世终郁结在他的心头,当然毫无疑问前者占据了主要位置。李白的心结既是中国文人的心结,也是中国文人的宿命。相当多的中国文人因为读书多且能写两笔,就以为具备了经天纬地之才,想实现安邦定国之志,殊不知在封建社会的官场上行走需要强硬后台,需要挖门盗洞钻营,需要精通厚黑之术,需要忍常人所不能忍,而文人们又总体清高孤傲不擅权变之术,如此在官场上被撞得头破血流也就不足为奇了。“百无一用是书生”,李白如此,杜甫和孟浩然也是如此。杜甫首次考试落第,再考因“野无遗贤”依然落第,他自认不是池中之物,便绞尽脑汁走干谒之路,“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杜甫《奉赠韦左丞相二十二韵》),均告无果,后因献《三大礼赋》获皇帝赏识,天宝十四载(755年),被授予河西尉(正九品下),这样一个小官,杜甫不愿“凄凉为折腰”(杜甫《官定后戏赠》),朝廷于是将他改任右卫率府兵曹参军,杜甫知道后哭不得笑不得,但他此时已抛妻弃子客居长安十年,为生计不得不违心接受了这个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官;是年十一月,杜甫回奉先(今陕西省蒲城县)省亲,刚进家门就听到哭泣声,原来是小儿子饿死了,他心如刀绞,奋笔疾书,写下着名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内有名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和杜甫一样,孟浩然年轻时即漫游长江流域,干谒公卿名流,以求进身之机,到底未果;三次参加科举考试,均告落第,“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孟浩然《留别王维》)。没有办法只得打道回老家,幸亏孟浩然抽身得早,他离京后寄情于田园之中,放浪于山水之间,虽然活得郁郁不得志,到底不像杜甫那样饥寒交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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