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食瓜记》内容如下:
丝瓜、黄瓜都得先给它们搭一副高架子,让它们从地上一路攀爬到架子上去,六七月份的时候,累累的黄瓜、丝瓜就挂在架子上招摇,每每有风吹过,架子上的瓜就摇摆晃动,丝瓜、黄瓜们的那副得意就像母鸡生了蛋咯咯咯地叫,生怕人不知道。长在地上的南瓜也娇气得不得了,要是主妇们忙得忘记了去“套花”,所谓套花就是特地掐了雄花套到雌花的花蕊里去,那就等着南瓜小里小气的一个瓜也不结吧,就像生了气的小女朋友,准给你一个闭门羹。唯有冬瓜丢下了种子在地里,它们就慢慢地出芽、长叶、生出藤蔓、结了一个小小的瓜纽儿,过几日去看,瓜有小孩子吃饭的碗大了,碧莹莹的,煞是娇嫩好看。又过几日去看,冬瓜有小孩子睡觉的枕头那么长了,粉白粉白的,俏生生地躺在地上,就像哪家的婴儿酣睡在床上。再过些日子去看,冬瓜长到成年人的单人枕那么大啦,身上的刺也脱落得差不多了,主妇们忍不住高兴起来,冬瓜没费上什么力气就长得波澜壮阔,那模样颇如富贵人家花园里的巨石,“巨石”可吃,只等人采摘,怎么能不喜呢?
看唐鲁孙的《中国吃》,里面写到上海南京路的新雅,说这人家最受顾客称赞的是小型冬瓜盅,说这冬瓜只有台湾生产的小玉西瓜一般大小,又鲜又嫩,比肉厚皮粗的大冬瓜,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看到这里,我颇不平,什么?肉厚皮糙的大冬瓜?这是不是城市里有钱人的势利眼?我总觉得我们乡下菜园里的冬瓜像个卧佛,有“汪汪如万顷之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的深广气量,不要人们费事搭瓜架子,不要人们去套花,悄无声息就长成了。乡村主妇们弯下腰,叉开两只手哼哧哼哧地把只大冬瓜搬回家里去,可以随意食之。袁枚的《随园食单》上写道:“冬瓜之用最多。拌燕窝、鱼肉、鳗、鳝、火腿皆可。”在我们乡下,虽没有燕窝拌冬瓜这些奢侈吃法,但冬瓜的家常吃法也多,可炒食亦可做汤。
我吃过至今难忘的冬瓜吃食,是我少年时的同学给做的一盘冬瓜炒毛豆。彼时,她十四岁,我十五岁,她的父母亲养蟹为生,他们在蟹塘上住,她家没有菜园子,上学时她寄宿在当中学老师的表哥家,等到节假日就邀请我同去她家,她自己做饭来招待我。那个假日,我们刚到她家,她的邻居二婶就送来一段冬瓜和一把毛豆,中午的时候,她就给我做了一盘冬瓜炒毛豆,盘子里,冬瓜莹白,毛豆碧绿,两种植物的清香交融在一起,鲜香可口,我俩把盘子吃了个底朝天。现在的她开了一家公司,养活了几十个人,忙得脚不沾地,家里用着帮佣,我说起年少时候她做的冬瓜炒毛豆,她说二十多年没做,现在做不好了。
在我们村庄上,炒冬瓜来吃的人家似乎并不多,冬瓜大多是用来烧汤,比如冬瓜排骨汤、小鸡炖冬瓜汤、肉膘火腿冬瓜汤、冬瓜烧鹌鹑蛋汤……冬瓜汤最大的特点是不油腻,清鲜爽口。
我觉得冬瓜如佛,它最大的美意,是分而食之。一条枕头样的大冬瓜,主妇一刀横切下去,就是硬币厚的一段圆冬瓜,这段冬瓜足够自家炒食做汤。剩下的,切成差不多厚度的圆段冬瓜,送邻居家去。自家菜园子里长起来的冬瓜,不留着自家吃,送人干什么?吃不完的,三两日后冬瓜就坏掉了。即便后来日子好了有了冰箱可以储存各类吃食,村庄上的主妇们也不蓄存冬瓜,经冰箱保存过的冬瓜口味远远比不得现摘的。有人家切冬瓜的那一天,相邻的四五户人家都会做冬瓜吃食。下一次,邻居家菜园子里的冬瓜熟了,又是一次集体吃冬瓜的日子。
在乡村里数户人家同吃一个冬瓜,是贫瘠年代里一直延续到如今的温暖和欣悦。
大地孕育出的生机勃勃、形态各异的瓜,恰如地上这熙熙攘攘的人儿。在岁月中流转的我们,始终和菜园里的瓜为伴,时间久了,不由得就发现人生如瓜,少如黄瓜,中年如南瓜,老亦如丝瓜、冬瓜。大地呈现出的瓜们自然而短暂的一生,有时候竟也似我们的一瞬或者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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