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读书的兴奋点》内容如下:
张爱玲在《茉莉香片》中,写到一个男大学生坐在公交车上,看到身后站着一个人,手里抱着一大捆杜鹃花,“人倚在门口,那枝枝丫丫的杜鹃花便伸到后面的一个玻璃窗外,红成一片”。在书中,男大学生和后面即将出场的女大学生才是主角,这个抱杜鹃花的人,只是一个过场人物,但他和他抱的杜鹃花,却是这场戏中必不可少的细节。等女大学生出场了,男大学生讨厌她,不愿意见她,也不愿意和她多说话。终于等到这个女大学生下车了,“前面站着的抱着杜鹃花的人也下去了,窗外少了杜鹃花,只剩下灰色的街。他的脸,换了一幅背景,也似乎黄了,暗了”。看,前后出场两次的杜鹃花,前面是红成一片,后面是黄了暗了,不同的色彩变化,其实是男大学生的心情写照。如果没有杜鹃花,该怎么写?即使写了,也会直白,少了味道。你看,同样也是具体的杜鹃花,但是,它和前面出现的细节表现形式不一样。前面出现的所有细节,都是和主人公密切相关的,是属于主人公自己的细节,而这里的杜鹃花纯粹属于节外生枝,属于张爱玲自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却一样起到了表达心情的重要作用。看似信笔随意,却是精心构制的细节。
再举一个例子。美国作家卡佛有这样一则小说,题目叫做《软座包厢》,写一个父亲乘坐火车去看望八年未见的儿子。八年前,因为儿子,父亲和母亲离婚,在争吵中母亲把碟子一个接一个往地上摔。儿子冲过来,和父亲打起来,父亲把儿子推到墙上,威胁要杀了他。那是父亲最后与儿子和妻子的见面。如今,坐在火车的软座包厢里,想起那可怕的一幕,像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他点着一支烟,望着窗外,看到了这样一幕街景:“火车鸣叫着汽笛飞驰过一个路口,拦路杆已经放下了,他看见一个穿着毛衣的年轻妇人,挽着头发,推着自行车,看火车一闪而过。”
就是这样一个场景,火车驰过的一个路口,推自行车的女人,与作为主人公的父亲,没有一点关系,只不过是一闪而过。可以说没有这个场景,一点不影响小说情节的进展。那么,这个场景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小说紧接着是这样写的:“拍着儿子的肩头,你妈妈还好吗?他可能会这样问儿子,有你妈妈的消息吗?”一下子,从火车驶过的路口,跳跃到这样的描写里。从客观的场景,跳跃到主观的心里;从眼前看到的场景,跳跃到内心的想象之中。其实,在这里卡佛真正要说的是后面他对妻子微妙的心理:怨恨过后的关心。但他没有这样直接地表达,而是借助了这个场景作为跳板起跳。如果没有这块跳板,会让后面的心理想象有些突兀,有了这块跳板,就像触景生情,就是意识流,使得后面的描写自然而亲切,让我们容易接受并产生共鸣。
在这里,细节不再是具象的一个物,也可以是一个场景,甚至是一种景色,这样的细节,能够起到同样的作用,甚至比前面所说的那些具象的物所表现的细节,更为新鲜且亲切自然。
在读书中重视阅读这些并体味那些表现形式不同却作用相同细节的目的,是希望帮助自己在生活中寻找到并能够捕捉得到这样的细节。
实际上,在我们的生活中蕴藏着丰富的写作素材,但就这些素材而言,更重要的是生活中那些生动细致的细节。素材可能是一堆,而细节则只会是那么很小一点或几点而已。你可以看到我所举的那些例子,都是作者在生活中自己感受到的,有了这些细节,才会使得文章感人。
细节虽小,却是文章生命的细胞,缺少了细节的文章,很难写得动人。缺少细节,文章只是一堆臃肿的素材堆积。缺少细节的书,不是什么值得读的好书。
无论是一本厚厚的书,还是一篇短小的文章,往往需要生动的细节点燃,才能够迸发璀璨的火花。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在文章中却举足轻重。如同泰戈尔所说的:斧头虽小,却能砍断大树。
法国音乐家德彪西的家人在回忆德彪西小时候的一则逸事时说,小时候父母给钱让孩子们买早点,其他孩子都是拣最大的糖果,唯独德彪西拣最小最贵的。在儿童时代,德彪西便说:“大的东西让我恶心。”大了以后,德彪西的音乐之路,依然秉承着对小的一以贯之的钟情。
尽管德彪西说得有些夸张和极端,但从根本而言,这是一种对生活与艺术的选择和态度。珍惜并书写那些小的东西,正是文学与艺术创作的规律。
德彪西说的小的东西,就是细节,就是我们在阅读和写作中最值得寻找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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