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文摘《楼师卖菜》内容如下:
一、
楼师是楼师傅的简称。西安人就习惯这么叫,张师傅叫张师,王师傅叫王师,“师”发“撕”的音。
楼师是个黑瘦汉子,老家在山东。他在我们石油大学家属院的北院开了家蔬菜水果店。楼师蹬着三轮车进货,楼师老婆看店。
楼师闲不住。一到夏天,楼师又扩大战线,从北院跑到南院卖西瓜。
楼师卖的是好瓜,是沙石地里长出来的宁夏西瓜,赛蜜甜。砂糖红瓤,切成八九瓣儿,像一朵大红莲,来了人随便吃,两牙三牙的,觉得好吃了再买。你要囫囵一个,他要边拉一角,都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切好,裹上保鲜膜,一称斤两,零零角角一抹零头儿,给个整数就行。遇到拄着拐棍的老头儿老太太来买西瓜,让他们先回家,慢慢走,不着急,楼师抽空儿小跑着就把瓜给送家里去了。
到了晚上,楼师就守着西瓜山,在旁边的长椅上一躺,当床睡。那长木条拼起来的椅子,那瘦骨嶙峋的汉子,不知道你俩谁硌谁。
有几天下雨,气温一下子降下来了,盛夏忽如秋。楼师老婆给守瓜摊儿的楼师送过来一床棉被。楼师缩到工会楼的滴雨檐下睡,还是有一半被子被打湿了。
一个夏天下来,楼师更黑更瘦了,一身的蚊子疙瘩,像个野人。
楼师的西瓜摊儿对面就是南院,有栋小楼,一楼是存放自行车和电动车的车棚;二楼是个小区超市。
超市当时刚开业不久,没人气,冷冷清清的,因为一出小区大门,朝北走,朝南走,都有华润万家之类的大超市。有时候院子里谁家正烧菜呢,发现没酱油了,才会就近去小区超市走一遭,打个酱油。小区超市里本有一片区域是卖肉的,苦苦支撑了不到一个月,撤柜了。地方空着也是空着,超市就抛出橄榄枝,招呼楼师入驻。
“楼师,来吧,地方闲着也是闲着,费用嘛,给仨瓜俩枣的就行了。”
“哈哈哈,来了,来了。”
楼师把小区超市里的那块地儿拾掇拾掇,开了个果蔬店。这下,北院一个,南院一个,俩店了。夫妻俩,一人打理一个,刚合适。但进货还是楼师一个人的事情,蹬个三轮车南院北院地跑。
他们北院的生意好不好,我没有亲见。我住在南院,目证了“南院小区超市店”生意的红火。原来南院的住户买菜要到街对面的“北院果蔬店”去买,或者去更远的农贸市场。现在好了,下楼遛个弯就把菜买了。特别是一些从新校区上课回来的老师,急着回家做饭,所以一下校车,都直奔楼师的南院店。
二、
楼师脸黑,面相也凶,有些像香港的武打演员元华。但是楼师会笑啊,一笑,脸一舒展,白牙露出来,就很亲切了。我要是带了闺女去买菜买水果,楼师必定先给我闺女手里塞个橘子或者塞个枣。闺女欢喜,我也欢喜。
常来买菜的彭老师是南方人,化学博士,烧得一手好菜,心也极细,每次买绿叶菜都蹲在那儿择啊,拣啊,掐啊,虎躯一沉,露出下背的一圈白肉。我和他是同一个单元的邻居,颇熟悉,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澎恰恰”,因为他姓彭(澎),爱掐(恰)菜叶。我一看到他蹲在那里如做化学实验一般一丝不苟地掐菜叶,就会起哄:“楼师,楼师,‘澎恰恰’开始掐掐啦!”
楼师听到就笑,黑脸露出白牙,过来帮着“澎恰恰”揪老叶子,揪得干净利落,心狠手辣,让谁看着都心疼。临了,一上秤,楼师抹了零头儿不算,还要再搭上一根葱。“澎恰恰”在一旁得了意,提着那根葱,哼哼唧唧地说:“全院这几千号人,我最爱楼师了。”
我不理他,自顾自地哼着:“澎恰恰,澎恰恰……”
楼师笑得更欢了。手臂打开,随着我嘴里“澎恰恰”的节奏做了几个舞蹈动作。真是个随和好耍的人啊。
有一次,我去买梨。楼师说:“嗨,这批梨不甜,没啥滋味,就是水大。眼瞎了,没进好。改天进了好的你再来拿吧。”
我当下就听蒙了:还有这样做生意的啊?我赶紧说:“没事,没事,孩子咳嗽,我给孩子熬点儿梨汤润嗓子,甜不甜无所谓,反正要放冰糖的。”
没想到楼师居然不收钱了,白送了我几个大梨,硬塞,让我怪不好意思的,便又拿了两斤橘子。
你说,楼师的生意能不好吗?
果蔬店一火,小区超市的生意也给带动起来了。你想,买了菜,是不是顺便还要在超市捎上一袋盐、一瓶醋?如果带着小孩,是不是还要再连哄带劝地买个冰激凌、奥利奥?一段时间下来,超市也进入正轨了。双赢。皆大欢喜。
我觉得,如果没有楼师,这小区超市能不能好好开下去,两说。
刚才说了,工会小楼二楼是小区超市,一楼是自行车车棚,大家都记着吧。
管车棚的一家人主业是收破烂的。说是管车棚,其实也没啥可管的,现在骑车的人少了呀,车棚里积压着大量老旧自行车,但没几辆真正有主。这家人拿到了南北两院的“破烂独家经营权”,其他收废品的进不了院子,要进就被保安给拦住了。这家人老老少少一大群,管车棚纯粹是给自己找了个宿舍和库房。每到吃饭的时候,就能看见车棚门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七八口子端着碗,呼噜呼噜。他们常吃的是捞面条,用红烧肉的汤汁拌着吃,有时候则是豆角焖面。见了人,就一扬碗,嘴里嘟嘟囔囔地客气:“老师,来吃点儿?”
我赶紧道谢:“谢谢,谢谢,我也要买菜做饭了。”
说完,噔噔噔,上二楼楼师的店里了,背后还传来一声嘟囔:“楼师的生意倒怪好。”
收破烂这家人的女眷里,有一对婆媳,平日无事,她俩就去楼师的果蔬店去“拉呱”、嗑瓜子、吃楼师店里放软了的桃子。不要钱的桃子最好吃了。婆媳俩脸对脸,蹲在桃子筐前,把桃子的皮一撕,专注地嘬里面的汁水,汁水流到鞋面上,吃相很不好看。
三、
有一天,我去买菜,就见超市门口摆了很多崭新的蔬果货架。我心想:哎呀,楼师要上规模了,都换新货架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要进去贺喜,却见“澎恰恰”走出来,神神秘秘地扯我到一边。
原来,城头变幻大王旗。蔬果店易主了,楼师撤了,接手的是收破烂人家的那对婆媳。
听“澎恰恰”说,楼师当初没有和超市签合同,这事不知道咋让收破烂这家人知道了,就偷偷摸摸绕过楼师,和超市悄悄签了合同,把果蔬店捏到自己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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