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表弟的风暴》内容如下:
这就是舅舅中午回来时的情景,舅舅走到表弟跟前,夺下他手中的树枝,责备表弟。没有想到的是,表弟丝毫没有畏惧,也没有发出奇怪的笑声,他只是冷冷地回看着舅舅,一双眼睛像冷峻的马眼一样,盯着舅舅,这反而令舅舅心有余悸。
那时,他们没有注意到,表弟已经表露出最后的征兆,距离那片原始的蛮荒之地已经不远。
那个冬天似乎拉开了一场退化的大幕,退化首先在舅舅脆弱的肺部开始,那是一种局部的肌体的懈怠,舅舅患上了肺气肿,他的喉咙像破风箱一样发出吱吱呜呜的声音。太阳变得更为古老、混沌,像回到寒武纪似的,含混惨白的光难以让事物显影,像在旧照片里一样,事物之间总有模糊不清的边界。院子里那棵杏树似乎正在退缩进土里,变得更瘦更小,干树枝锈迹斑斑,长了更多黑乎乎的疤痕。那些村庄路旁的两排光秃秃的白杨树,滋生出白粉,干裂的树干上,裸露出石化的、难以辨识的椭圆形表面。
这一退化过程变得越来越无法控制,最终在表弟那里得到最叹为观止、最疯狂的体现,也许这才应当是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表弟像猿人一样长出一层绒毛来,似乎正在倒退回到古人类时代,他干脆住进了马厩里。在他的影响下,马厩变得更加荒凉和原始,老马糊里糊涂卷入了这一不可遏制的进程,它的毛变得越来越短和灰,像用旧的毛毡一样。它的眼睛像罩上了一层薄膜,显得迟钝,老眼昏花。为了不引人注目,更彻底地从人间消失,老马的身体也不知不觉缩小了尺寸。那年春天,村庄像锈住的僵硬手风琴一样,用了很长时间才舒展开它皱缩的巷道。在小而昏暗的马厩里,一个完整的史前世界袒露在表弟面前。一副开裂的马套扔在墙角,荡满了灰尘,像动物椭圆形的遗骸,隐匿在尘土中。有时候,老马会慢慢抬高尾巴,将一颗颗鹅蛋状的深绿马粪排泄出来,堆积在两条后腿中间,升起最为粗野的酸腐味。表弟陶醉在老马纯属动物性的冷静里,耐心地看着它在马槽上慢慢咀嚼麦秸,就像是履行一个古老的仪式。晚上,他经常睡在马槽另一侧的麦秸上。等他偶尔头上顶着一两根麦秸碎屑出现在院子里时,像是猿人走在森林边缘那样,带着同样的茫然。那时,马厩似乎已回到最为原始的境地,表弟正在经历自己的穴居时代。
那年夏天来到的时候,舅舅家处处留下被季节磨损的无法弥补的破洞,像是刚刚经历过洪水一样,到处留下衰败的印记:院子墙角留下了盐碱一样的渍痕,砖墙上是没有来由的不规则的椭圆形痕迹,舅舅的脖子里有了一块癣一样的白色瘢痕,而妗子的心里则留下了一个圆圆的空洞。为了将表弟从马厩里拯救出来,舅舅打开了院门,然而表弟早已不再为此纠结,他只是从马厩的小小窗口茫然地看了看大门。那时,他似乎已经完全不需要除马厩之外的任何事物。
最终,谁也没有想到,将表弟驱赶出来的是雷声。那是一个下午,天空先是填满了一朵朵奇怪的大块白云,像一匹匹粗砺石头样的白马在天空奔跑,接着,凝冻在天边、胶泥一样的大片黑云涌上天空,那些白马很快被漫进无边无际的淤泥里。风像被无名事物吸引一样,在院子里不固定地盘旋,并突然跃升到空中,飒飒响着在屋顶走失。接着,一阵稀疏的雨点落在院子里,它们质询似的敲打着舅舅家的院子。
第一声惊雷轰然响起的时候,表弟像脏兮兮的野人一样走出马厩,他久久站在那里,任由雨点落在头上。那时,表弟似乎完全进入到了原始的混沌之中,雷声像是标示出了宇宙的源头一样,引导表弟进入完全的迷茫和虚无之中。他身上的毛已经又长又黑,面孔和目光更像野兽。大风裹着一道闪电席地而来的时候,舅舅和妗子在窗口那里看到了他,他们发现,表弟完全像一只落魄的老猿猴,在风和闪电中低着头,慢悠悠地蹙着眉。然后,为了抵御大风,他半俯着身子,最终,他娴熟地四肢着地,爬行着冲出大门,露出有了厚茧的光溜溜红屁股。舅舅妗子奔跑出去,只看到他在雨中的一个模糊的身影。表弟或许一直在耐心地等着这一刻,那是属于他的迟来的一场风暴。或许正是在这一风暴里,他再次感觉到那个隐秘的指挥者。
之后,表弟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眼前。
本文地址:https://www.98gs.com/xiaoshuo/29111.html,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