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蓝水》内容如下:
一、
蓝水湖大坝上,跑来一辆车,到了近前才看清,轱辘粗壮,大铲像一只黑拳。车下了路,直奔纪老驴的小房去了。老榆树后,蓝德书探头探脑,瞪圆了眼睛。铲车像是铆足了劲儿,到了小房前便举起了大铲。蓝德书心怦怦跳,等他跑到跟前儿,小房已变成一堆瓦砾。纪老驴媳妇撅在废墟上,哭着喊着胡乱地扒。蓝德书一起动手,搬走了几大块砖混物,才把纪老驴抠出来。
铲车鬼一样地逃了,消失在一团黑烟中。
天挣脱了严冬,风还凛冽地吼,蓝德书哆嗦着手。他掏出手机,拨着,那边关着机,再拨,还是不通。他急火火的,脚跺在地上。这边纪老驴媳妇寻死觅活,头一次次撞向破砖乱瓦。蓝德书去拉,喊着,大姐啊,往开了想吧。纪老驴软塌塌地躺着,月光下,脑袋血淋淋的,伸着一根指头,不知在指责啥。
蓝德书蹲着,抱着头哭,数叨,姐夫啊,你这命咋这么苦呢。
纪老驴五岁死了爹,娘把他抚养大,人刚立事儿,娘又死了。人老实能干,娶了媳妇翻盖了房子,可上天总折磨他,不是得点儿病,就是闹点儿灾。前几年,在城里干架子工,拴紧的绳子说开就开了,摔断了他一条腿。守家的媳妇,胆儿小,大半夜的,雨下得肆意,闪电跟着炸雷,贼溜溜的火球钻进来,烧焦了她的头发。平时倒似好人,上来一阵疯疯癫癫的。纪老驴寻思,换个地方就好了,这才来投奔叔伯小舅子蓝德书,在蓝水村包下几十亩地,种了一片玉米。菜棚子也搭起来,蒙上塑料布,籽儿吐芽,苗儿分叉,赶在春来前,绿色便亮起眼。地头盖上小房,用木板围出篱笆院,两口子就在这生活。想不到,有家大企业看好了蓝水村,建厂的地儿,就选在纪老驴租种的田地上,哪是光田地,小房也框进了厂区。一伙人来拆迁,也没个商量,说着就要动手,纪老驴抄起镰刀,这才挡住了。
天亮时警察才来,拉上警界线隔出一个小世界。有人蹲下来瞪亮眼睛,像是寻找蛛丝马迹。照相的人选着角度,不漏一个场景。叫法医的人,端正一下眼镜,白手套轻轻地动,他扒开纪老驴的眼睛左看右瞧。顺着车辙走的那个人放下小箱子,把一瓶白色液体倒出来,像是做着什么模具。
又一阵哭声,纪老驴媳妇的嗓子嚎成了筛子眼儿,刺得人心一抽一抽的疼。一窝窝的人影由远而近,看上去不止百十人,他们从村里涌来,到了跟前便围成一个圈儿,像一群鸭子,抻长了脖子。蓝德书的眼圈儿上泪光暗淡,他的眼珠布满血丝。他挺了挺腰杆,指着铲车撞坏的菜棚子说,警察同志,看看吧。他眼里又滚出亮盈盈的东西。他哽咽着,话说得迟钝,脚前脚后的工夫,叫他跑了。警察翻动纪老驴的身体,他的耳朵里,一汪血汩汩地流出来,像一条小虫子爬过他黄僵僵的脸。小白狗低着头贴上去一拱一拱地舔,它哼叽着,像是跟主人说话。蓝德书摸小白狗的背,小白狗回头看了一眼,它的目光里,映出许多问题。警察的工作好细,做着他们该做的。他们说的话也很严谨,该说的一字不漏,不该说的半字不提。终于,叫队长的警察开口了,他说,人可以火化了。别的,就是他们要走。
是结论吗,还是有待揭谜。围观的人有的想事,说笑的也有,然后就是他们扬起了木讷讷的脸,看天的眼神中,有疑惑,似乎还掺着懵懂。蓝德书拦过去,挡在了车前,他破着嗓子喊,咋不去抓人。抓谁?啥时候来的,花蝎子就站在蓝德书的身后,他丧丧着脸说,瞎嘞嘞啥。
昨晚,李万勇电话指示,叫蓝德书盯梢儿,并叮嘱他要把证据搞到手。可是,除了躺着的纪老驴,他连一张照片也没拍,咋交差呢。
这几年,蓝水村沾了交通的光,靠着城区,引来一伙伙“掏宝”的人。这地方,像一块大磁铁,黏来了一个个脑筋活络的老板,赶上跑马占荒了,逮着一个好地方,拉来钢筋水泥,噌噌的,东建一个厂,西干一个坊。谁开的绿灯,还用说吗。不知怕啥,这些不挂牌子的小厂,垒高了院墙,关严了大门。白天消停,后半夜忙活。这边冒黑烟,那边呛鼻子。
想在蓝水村消停地干,见得了大天的,要拜拜李万勇,背灯影干事的,更要给他当孙子。若不信,走着瞧,你这边烧香,那边财神爷就掉腚儿。敬李万勇的多,不怕他的也有。可是,要么掐你电,要么砸玻璃。还有的,大半夜挨了一棒子。谁干的,李万勇从监狱回来,这个拿猎枪崩过人的家伙,还是横着膀子晃。谁不怕他?
李万勇,户口本上这么叫,背地里都叫他李剜肉,成立个什么侦探公司,带着蓝德书和王奔娄到处跑,像一群马蜂,嗡嗡地咬人。说是公司,其实就是个空壳子,专干敲竹杠勒大脖子的事。
纪老驴直挺挺地躺着,搭起塑料棚遮住了阳光,风一吹,塑料布呼嗒呼嗒响,挺瘆人的。花蝎子刚走,浪花就来了,也不说话,上去拉着拽着把纪老驴媳妇弄上车,说是去医院了。蓝德书绷着脸,看她的眼神,像一把小刀子。不是这场合,他真想上去抽她几嘴巴。扔下儿子和男人,跟花蝎子鬼混,丢了他蓝家祖宗八代的脸。浪花长着小蛮腰,忽闪着大眼睛,胸脯一耸一耸的。前几年,花蝎子开宾馆,浪花去当服务员,一来二去的,和花蝎子好上了。花蝎子大她整整二十岁,两头细当间儿粗的一个人,没个样儿,要不是财大气粗,连女人的屁股都甭想摸。有一次对着浪花,蓝德书张口就骂,你是缺爹啊还是少爷啊,你奶奶的呀。
蓝德书长长地叹气,眼睛向蓝水湖那边看,哎呀,啥时候来了这么多车,有小轿车,有大吉普车,还有轰隆隆来回跑的大翻斗。这是开工了,可要命了。蓝德书寻思着,跨上摩托向那边跑。
二、
蓝水村在松嫩平原一大片湿地里泡着,湖泊连成片,芦苇水草比房子高。生产队没散时,夜里野狼跑到村里嚎,大白天狐狸獾子不慌不忙地走。南草甸上,几十只、上百只一群的黄羊子噌噌飞。鹰旋天空,兔子跑出一溜烟儿。到了迁徙季,野鸭子从南方飞来,扑棱棱落进湿地。民国初年,逃荒潮起,山东人蓝喜水落脚于此,搭窝棚围院套,开荒种地打鱼卖钱。以后,陆续来自河南、河北的讨饭人,水边栖身,成了原住民。再后来,开垦大荒原,密了人烟,兴了北国,渐积渐累,有了北原市。冬天一到,大雪漫天,西北风裹着大烟炮,吼出豪迈。白的世界,野狼夹着尾巴跑,地冻出裂子,湖泊浑然地睡熟了。等到了春暖花开柳絮飞舞,蓝水湖伸伸懒腰,惺忪眼睛,慢慢地蜕皮,如一轮撑圆的月亮,蓝汪汪地波动,把北原市高大的建筑映进湖里,杂乱无章的灰屋顶在水面上跳舞。倒是形单影只的水鸟,少了心理落差,干叫着,对着湖上的影像,发狠地一次次地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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