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折衷鹦鹉》内容如下:
天蒙蒙亮,老龙提着两只鸟笼,上山遛鸟。山脚下有个好去处,有泉有小桥,鸟笼往周边高树上一挂,揭开黑布,笼中鸟就在晨曦中雀跃、对歌;遛鸟者凭栏远眺,呼吸新鲜空气,听听鸟的歌声,十分惬意。老龙第一个上山,可以占据最佳位置,但他嫌吵,后来者都在此遛鸟,跟个集市一样。他爬上半山腰,钻进一片僻静的春林,一个人,倾听天空、鸟和山的对话。
老龙是炼钢炉前工,以前有酒有工友,日子好打发;刚退休那会儿不适应,病了,差点就敲开鬼门关。工友建议他,要么找个老伴,要么找条小狗。找老伴,他心有余悸,就去花鸟市场。剃着鹦鹉头的年轻老板给他推荐了两只八哥,说此鸟能说人话。老龙不喜欢,黑不溜秋的,他自己也黑不溜秋的。但老龙天生耳根软,当年就是听信关怀式谣言,对秦红起了疑心,不许她出门。结果坏了,一向温顺的她出了墙,还质问他,你不就是盼这个吗?老龙耳根软,嘴巴却硬,说出口就没有回旋余地,他给了秦红自由,结果就连唯一的儿子也失去了。
两只八哥养了一年,老龙懒得再教,硬逼鸟儿说人话有违天理;在阳台,他与八哥隔笼对视,像仇人,又像自己。
老龙蹲在林子里抽烟,做贼一般。忽然,啪啪的声音由远及近,吓得他拧灭烟头,踩在脚底。鸟笼上忽然开出一朵大绿花。他定睛一看,竟是只绿鸟,菊黄的鸟嘴一张:“自由!”老龙被这声音震住了,不敢动身。绿鸟笃笃地啄笼子,回头又叫:“自由!”
天理何在?此鸟不仅能说人话,还能说出如此高深的人话。
他快步上前,绿鸟也不避人,被他一把捉住,脚上无吊牌,但他不能要,挥手抛向空中。
老龙肠子都悔青了。秦红再嫁的男人,好赌,而且家暴。老龙想破镜重圆。秦红却说受够了他的霸道,他说离就离,他说合就合,当她是死人吗?她说愈合身体的伤易,愈合心上的伤难。老龙有骂过她打过她吗?她说没,但他怀疑她,把她想成那种女人。心是口深井,生了鬼,她会死在里头的。“那个男人就好?”“他什么都不好,就这点好!”老龙在小龙放学路上拦住小龙,塞点钱塞点好吃的。之后小龙就躲着他。老龙长叹,不敢再添麻烦。但麻烦找上门来,那个男人也太小瞧钢铁工人,结果进了派出所,还是秦红报的案。
绿鸟啪啪地飞了一段路又折回,停到鸟笼上。
怪事!
老龙拎着两只鸟笼下山,鸟笼晃一晃,抓在笼上的绿鸟拍一拍翅膀,就是不走。经过遛鸟处,他一个个问,都说不是自己的。老龙请他们转告,谁丢了,请及时联系他。大家七嘴八舌,这是折衷鹦鹉,绿公红母,母的更漂亮。老龙兴奋,它刚才说了人话“自由”,可能还会说别的。有人就拼命逗它,但它赌气不吭声,很不给老龙面子,搞得他像在说谎。他谦虚地问过鹦鹉养法后就回了家,找出给八哥洗澡的备用鸟笼,打开笼门,折衷鹦鹉就自个儿钻了进去,很是迫切。
老龙习惯在床上喝酒,床头柜上的酒瓶,最终被扔在床脚下。半夜醒来,伸手摸摸床头倾斜而至的月光,它一惊,老龙也一惊,满目悲凉。他点支烟,燃在黑暗中,一遍遍想过去,想秦红和小龙,他就是闹不明白,人生就这样咔嚓一剪刀被剪断了,而且还是他自己剪的。工友介绍过几个离异或丧偶的,非残即次,总算遇到一个马马虎虎的。老龙一咬牙,结了。他给女人自由,却招来一个抢劫犯,她压根儿没把他的家当家,盗窃一空。老龙忍无可忍,没一年,又离了。
一直没人联系他,老龙天天提着三只鸟笼上山。
折衷鹦鹉也奇葩,在笼里十分活跃,脑袋一折一折地看风景,冷不丁地叫一句:“自由!”
有意思!
老龙就笑,这么爱自由,咋喜欢呆在笼中呢?
第二年夏天,老龙病了。八哥倒没什么,唯独折衷鹦鹉天天在笼中闹腾,笃笃地啄笼子,也不说人话,只说鸟话。它应该是在骂老龙,就像外地人故意用方言,不知是骂他混蛋,还是王八?他哪有力气回骂,权当没听见。一个月后,老龙硬撑起虚弱的身体,慢慢上山,走几步歇一歇,爬上山腰的林子,一身虚汗,神志倒清爽了许多。和他一样,重返山林的鸟儿精神了,两只八哥争相鸣叫,折衷鹦鹉拍打翅膀,在笼里跳上跳下,一遍遍地叫:“自由!”
老龙笑道:“好呀,现在就给你自由。”
老龙从笼里抓出折衷鹦鹉,亲昵地摸摸它的头,然后猛地抛向空中:“去吧,自由地飞到天上去吧,替我看看我无法看到的风景。”折衷鹦鹉啪啪地向前飞,在林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老龙抽完一支烟,又看到相似一幕:它飞回来,停在自己笼上,低头,钻了进去。
“你的自由就这么大吗?鹦鹉先生。”
一周后,老龙依旧提着三只鸟笼,来到林子,将笼子放在地上,打开笼门,一一放出笼中鸟,随即就像暴徒,奋起右脚,将鸟笼踩个稀巴烂,转身就下山。他回到家里,背起早已准备的旅行包,出门,去首都看看天安门,爬爬长城,随后坐火车去莫高窟、拉萨……
保重,自由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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