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段大师》内容如下:
段大师今年六十二岁了,他教了一辈子武术。
他退休之前,在长春一家研究所的工会工作,是个干事。他艺术字写得好,所以工会诸多的宣传事宜他都参与,在单位也算有头脸的人物。他一米六五的个子,微胖,面黑,一双眼睛细长。他干什么都讲究个排场,好脸好面。
他年轻的时候练过八极拳,一路拳走下来,也算行云流水。
自从学了武术,他就在家里弄了个兵器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能插能挂的,尽显眼前,见着威武,杀气腾腾。为了这些兵器,有能力的时候,他特意买了一个客厅特别大的房子,架子靠边上,红缨映白墙,威风十足。
他还刻了一块匾,上书“尚武堂”,挂在门口,邻居们见了都倒吸一口凉气。
段大师三十几岁就开始收学生,到退休前,学生也有百十来号人了。他的学生中年纪大的也快五十岁了,在单位都上得了台面,也有练家子的名号,都知道抬师父就是抬自己,所以,有说话的机会,都把师父的武功说得高深莫测。
他们说师父,说什么呢?
一般说两件事。
一件是一场交通事故。段大师年轻的时候喜欢摩托车,是长春第一批买摩托车的人,年轻好胜,又自恃有点功夫,骑行的速度就很快,还附带了优美的姿势。有一次,他骑着摩托车和一辆从小巷里冲出来的出租车撞上了,他整个人翻了出去,所幸落地时有草坪擎着,除了一根肋骨骨折,肩背有擦伤,性命无虞。
他的武术家协会的证书恰好落到了出租车司机的脚下。
那出租车司机是个聪明人,知道捧人的好处,上前扶他时,抢着问一句:“您是个武术家吧?”
被人一眼看破,段大师陡生出一种自豪。
“这身手,了得!”司机说。
段大师虽自豪,却也一脸云雾地看着他。
司机扶他坐起来,对着看热闹的人描述:“这要是一般人,完了,早完了!这真是武术大师!我眼瞧着,那手,在我的机盖上轻轻一按,一个空翻就翻了出去。”
“哪里哪里。”段大师摆摆手,谦虚起来。
那正是《少林寺》《霍元甲》风行的年代,人们对武术生出好感,当下就有人要拜他为师,向他学习独门绝技。这也是他收徒的开始。那司机夸大其词的宣讲,让不知真相的人对段大师充满无限敬意,都想见证段大师的避险实效,热议之声此起彼伏。先来的人向后来的人重复着出租车司机的话,后来的人也把这次亲历印入自己的脑海,仿佛他们见证了奇迹,自己也成了奇迹的一部分。
“您没事吧?”司机问。
疼痛感还没有完全扩散开来,段大师只觉周身木木的。
“您没事吧?”司机又问了一遍。
段大师摆摆手。
“用不用上医院看看?”
段大师又摆摆手。
司机一拱手,话语上再加钢:“我真是服了!大师!绝对的大师!不但武功高,武德也好!”
段大师再摆摆手。
司机慢慢退出人群,一脚油门,走了。至于段大师后来疼了两个多月,多年后去医院检查别的毛病,才被医生道出他的肋骨骨折过,等等,这些事,司机都无从知道了。
徒弟都是乐于赞美自己的师父的,他当场收的那个徒弟,把这段往事作为美谈,每次师兄弟聚会都会讲,讲得大家信以为真,对师父的功夫心服口服。
还有一件事,是段大师讲给徒弟们的。
他有一个姓崔的师兄——后来随长春八卦掌杜其石学习八卦掌去了——身手甚是了得。有一次,他们几个师兄弟在岳阳街一家小店聚餐,餐后准备打车回家,有一个师弟喝多了,刚上车就吐了。司机很不高兴,对他们大声斥责。这位崔师兄付了他钱,还额外赔了洗车费。可是司机依然不依不饶,还口吐莲花,说了许多不干不净的话。
崔师兄喝止他。
他还火冒三丈,转过车头要动手。
一拳袭来,崔师兄下意识发功,只一格挡,就把他崩到路边的那家小店里去了。
算一算距离,他足足飞出去八九米。
这功夫了得!
话怕传,故事怕讲,七嘴八舌,添油加醋,段大师真的神了!什么他可以“隔空打牛”——点一支蜡烛,前边竖一张纸,人在这边发功,一拳可以把蜡烛击灭;还有什么他可以“挂画”——用掌推人,可以把人挂到墙上等,在武术圈子传遍了。
这话多数人不信,但谁又能真的站出来验证?
有一位练搏击的小伙子不信邪,向段大师发出了挑战。
段大师硬着头皮应战。
可他犯愁啊。他虽然练了一辈子武术,也授徒无数,可实话实说,他只会把架子拉得好看,八极拳的拆拳解拳他都不会呀!这可怎么办呢?一股急火,中风了,眼歪嘴斜,半个身子不好使了。
他老伴长出一口气,对儿子说:“也好,这场病来的,把你爸要了一辈子的脸面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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