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王炬微型小说三题》内容如下:
萍姐说:“牧工管羊,有什么奇怪吗?”
丁总监说:“你们注意,这只公羊犄角有个缺口,再看……”他又往回倒了一下,又是老葛打那只公羊的画面,他又往回倒,又是老葛打它的画面,丁总监一直倒画面,一次又一次是老葛打这只公羊的画面,他又把老葛的脸部拉近,是老葛怒气冲冲扭歪的脸,那脸是那样狰狞、恐怖,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大声呼喊着,嘴角还挂着冻凝的唾沫星。
牧工打羊,管牲口,本来无可厚非,但若干画面都打的是这一只公羊,这看上去的确令人生疑。
他打的那只公羊,是一只白萨公羊,是英格兰血统,体型大,长得快,是牧场专门为了改善羊群品种引进的,一只种羊就六千块钱,这是牧场的宝贝呀,这个老葛怎么专门和它过不去呀?
这些视频让大家疑窦丛生,萍姐也沉默不语了。
萍姐说:“多看几个视频,看他打不打别的公羊?”
丁总监摇了摇头说:“我全部调看了,五头白萨还有几头杜泊公羊,他都没打,就专打这一只,而且这只白萨并没有反常行为,既不跳栏,也不乱爬母羊,所以我觉得老葛行为异常。”
丁总监又说:“还有,当初这些白萨来的时候,这只白萨的耳标是按老葛要求做的,别的白萨都是B序列,这只白萨老葛要求做的Z系列,而且不是按序号做的,而是一个独特的耳标号ZJG,当时做耳标的工人也没当回事,就按他的要求做了。”
萍姐说:“把声音监控加上,看他喊什么。”
老周说:“事出反常必有妖,监听一下吧,别有什么问题。”
丁总监很快就把事情搞妥了。
第二天下午,风和日丽,草原上一片祥和,下午三点钟,大家又坐在监视器前观察二号牧场的老葛,果然,他又拿着羊铲打那只耳标为ZJG的白萨,他的声音也清晰地传来。
“张建刚,你个王八蛋,你抢走了我老婆,抢走了我的公司,你有权有势,你逼得我没路走,你个王八蛋,我打死你,打死你,我早晚杀了你,出这口气!打死你,打死你!”他的声音听上去撕裂、可怖,他的目光冒火,脸部扭曲,而画面上他挥动羊铲打那只白萨时那样用力,白萨在逃跑,他在追赶着打它,嘴里不停地喊着:“你跑,哪里跑。张建刚,你跑到哪里我追到哪里,直到你死!”
画面这边,大家都沉默着。
老周说:“犬儒者,只能在无人的地方宣泄。”
萍姐说:“我懂了,ZJG就是他的仇人张建刚的缩写,这个人平时不说话,原来憋着那么大的恨。我也是醉了,我们的羊成了他的宣泄口。”
丁总监说:“现实中这样的人很多,在生活中败下阵来,在更弱者面前去发威。”
萍姐的泪水不知为何流下来,叹了口气说:“小丁,给他办手续,给他多开两个月工资,让他走吧!”
他走的时候,没有和大家告别,背着他的行李,一个人消失在草原深处。
就这样,牧场失去了一个优秀的员工。
再一次告别
陶陶的生活不知不觉就毁了。
仿佛世上的不幸一下子全部降临到她一个人身上,39岁那年,她母亲去世,40岁那年,丈夫刘宝路又得了脑溢血死了。原本一份说得过去的生活,一下子垮了。丈夫在没得病以前,掌握着家里的存款,理论上应该有几十万。但他突然去世,这几十万人民币却不知去向。这些钱,有一部分是两口子攒的,但更大一部分是陶陶母亲去世时留下的。
陶陶想办法查这些钱的下落,查来查去,有一个叫做刘艳的女人浮出水面。原来,丈夫生前在外面养了个小三儿,钱都转给了这个叫刘艳的小三儿。这个刘艳,酷爱赌博,那些钱,全让她赌输了。
陶陶明白了,为何丈夫在去世前总是找茬和自己打架,每次喝了酒,就回家摔盆砸碗。原来他爱上了别的女人。
这件事对陶陶打击太重了,陶陶觉得自己没有了生活的力量,她常常后悔,当初为何没听妈妈的话,死活也要嫁给刘宝路这样一个人渣。她想得更多的是,自己怎么这样傻?对丈夫是那样信任,从来没有过问过家里的财务状况。
陶陶从此变得有些自闭。不愿意见到熟人。有时候半夜醒来,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自己,就跑到妈妈的遗像前哭一场,说一些忏悔的话,哭了,说了,累了,再去睡。
但生活还要继续。陶陶有个儿子,在上大三,陶陶要供养这个儿子,每月要给儿子寄生活费,钱从哪来?陶陶听说养羊能挣钱,就在包头麻池农村租了一个农家院子,养了五十只母羊,陶陶为了看着这几十只羊,住到那个院子里,买草、买料,和羊群住在一起,但那份孤独是一般人想象不来的,她唯一的爱好,就是唱歌给自己听,唱着唱着,又哭起来。她每逢唱歌时,最爱唱的是《妈妈,我思念你》,反倒是儿子,她不怎么想。
这天傍晚,她沿着田埂去散步,听见身后有喘息声,一回头,看见一只老母羊跟着自己,她回头跟老母羊说话:“你是谁家的老羊啊,是不是迷路了?”
那羊抬头看着她,她走,它就跟着。
她说:“回你自己家去吧!”
那羊还跟着,后来她回家了,把那只老羊关在门外,那羊在门外一声声叫,用头拱门,陶陶后来把门开开,羊进了院子,仿佛回了自己家一样,去水槽喝水,舔盐砖,又捡料槽里的料豆吃,一切都那么自然,然后静静地卧在院子里。
晚上,陶陶做了个梦,梦见妈妈回来了,妈妈说:“陶陶,妈妈回来陪陪你吧!”
陶陶醒来,去院子里看那只羊,羊很亮的目光看着陶陶。
陶陶抚摸羊头,笑道:“你是我妈妈吗?”
羊咩了一声,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陶陶说:“我不知你是哪来的,但我保证不杀你、不卖你,如果没有人来找你,你就陪着我吧!”
那只羊就留在院子里了,陶陶每天都和它说话,和羊开玩笑,叫它妈妈,期间陶陶一共养了五年羊,卖过很多羊,但这只羊一直没动,而且,它从来不进圈,就独自一个在院子里,陶陶从外面一回来,它就过来蹭陶陶的裤子,陶陶往往会蹲下来,和它说话,说一些自己的喜怒哀乐,陶陶总觉得这只羊是一个人。
直到有一天,陶陶要去600公里外的锡林浩特黑城子当牧场场长了,由于异地防疫要求,她无法把包头农村的羊群带到牧区,她把自己羊群的几十只羊卖掉了。在卖羊群前,她去跟老羊说:“妈妈,你可咋办呀,我答应你不杀不卖,但我要走了,该咋办呀!真愁死人了。”
晚上,老羊一直叫,叫了一夜,第二天,既不喝水,也不吃草。陶陶坐在老羊身边,跟它说话,陶陶说:“妈,你喝点水吧。”老羊就喝了一口水,陶陶说:“妈,你吃点东西吧!”老羊就低下头,轻轻地叫。陶陶说:“妈,妈,你是不是要扔下我走呀?”老羊抬了抬头,瞪着大眼看着陶陶,看不够似的。这时,手机响,陶陶接了个电话,回头一看,老羊低头卧在地上,已经没气了。
陶陶把老羊埋了。
陶陶一说起这件事来,泪光闪闪的。陶陶说:“它就是我妈,专门来陪着我的,我又送走了她一次。这一次告别更让人伤心。”
这是件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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