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太岁的使臣》内容如下:
有人回来就不愿意走了,乡村的闲人明显地多了起来。回乡返祖潮在涌动,多少人空手而回,只落个一身毛病或是性病回来。回来又吃不得苦,不是偷就是抢再者就是寻思歪门邪道。
“木岁汪里的黑鱼鲇鱼都成精,变成两条龙了”,这谣言传得很远。每天都有人朝这边来朝头伸脑的,都是想看看龙的真相。侥幸看到猪婆龙的人以为见到真龙了,传得更有鼻有眼了。这年头,庄稼都是农药泡大的,地上连个喜鹊和兔子都绝了,水里连个青蛙和黄鳝都被捕捉绝种了,哪来的龙?一条土龙,落在土里,回不到天上去了,只能爬到水里,水里也有天啊。龙落在人间现身,就是这样子,肯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反正人都觉得日月和嘴里都淡出个鸟来,只有扯淡这个才觉得有些味道。
2、
对于岁月来说,这个淹子上的水家就像三只眼的井底。她从干渴的山区来,来做一只井底蛙的新鲜日子,已经过去了。水的好处,就像乳汁渐渐地枯掉了。她不是枯井里的蛙,她得带着娃,去县城上学。
水势平稳,湖天一色。在彼岸,仿佛远在天边的村庄开始收割油菜、金黄的麦子、水稻的时候,这里的水面上也是生机勃勃。万木峥嵘生水间,铺水接天的莲叶、芡实、菱叶、水草将湖面遮得严严实实的,就好像青山吐翠,遮起自己的真容。
木岁几乎没有吃过米和面,什么葱和蒜的。他不是吃粮食长大的,他家的面粉是芡实、菱角的粉。芡实也就是“鸡头”,它的芒成刺,像星尖一样通体遍布,而鸡嘴头无疑是最大的尖刺,也同时是打开它的门道。
他醉迷于这种食物,嫩时还是老透时都是美味。一种水生植物竟然长得像鸡头,肯定有鸡的灵魂在里面。瞅过无数次,鸡头那戎装的舞裙上,无数次对一只只野鸡在水里出出入入出神。
三大淹子,三种主要食物,荷藕、鸡头、菱角,称为水中三大仙。他尤爱一身都是刺的鸡头。鸡头下面好像藏满精灵。
那伸出的鸡头,就像平铺在水面上的绿蒺藜里伸出弧形的浪尖星角,熟睡在水面上。一旦熟透了,则如向天鸣叫的鸡,裂开了嘴。这是多汁,多性感,多淀粉,多酷的“鸡头”,这是针刺的水上锦绣,这是水上可囤的口粮。涟漪里的丝路,鸡头看见了野鸡晃着彼鸡头,边走边鸣叫。有一次他梦到一位诗人在写诗,醒来时还能清楚记得那些他根本不懂的句子:“水中熟睡的鸡头/映见岁星微微扇动/一翼在天一翅在水底/它是中间蝶化的肉感/它伸出针刺紧裹的紫花 紫气东来/结出浑身戎装的开口的黎明。”小的时候,他也常常梦到有人写字写诗,向他念书。人说朱洪武本不识字,但会夜梦五经呢。他记得这首诗,觉得是福气。
湖水里满是繁星日月、万木的倒影,他掬一把,手里都是星日的气息。水上水下分明有两个世界,水面就像一只蝴蝶的蝶身,天空和地下就是水的两只蝶翅。星气入人心,星辰仿佛沿着木植的年轮盘旋而来。传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星,星一下凡就长成了人,也可以长成另外的生物的。他有时在星夜里一人待在小船上对水下发愣,望天空出神。
而在收获的岁月,他的小船划过一只只长成的鸡头,当它们都熟透时,他用镰刀收割,掠过一只只自动开裂献出果实的头颅,他的心就一颤颤的,好像从水里拽出一只只鸡,割下它们蕴含着黎明的鸡头。
在叠鳞绿刺里面,紫色苞衣中就是一窝鸡子了,一道道绿涛清波中涌出万子千粒,就像花椒蜂子那般的袭人。他娘擅做各种鸡头吃法,将煮熟的“鸡头米”撒上冰糖、桂花,神仙遇到也要滚三滚。东边一露鱼肚白,他就开始收割,一直割到太阳的余晖洒在鸡头里,看不见一只只鸡头张开的口子。收割迟了,鸡头就会沉落水底,自行游去了。收获过于沉重,压得小船吱吱响,每一棵大约可结果六七十个,一亩水塘能采收二百多斤,取出种子晒干再除去硬壳就得到可以吃的芡实,芡实磨成粉,就是他们的面粉了。再做成各种动物、植物,放在锅里蒸。
这是人迹罕至的,鸡头覆盖和伸长脖子看守的世界,对于外面的人是一种恐怖的传说。好像整个水面都是毒蛇的源窝,像虿池那般。人远离水,水也远离人,两怕介入。所以没有人来,当地的女人更是死也不嫁到这里来。
他拥有无数的荷花。荷叶如森林一般的茂盛,将他带入原始丛林。在没有女人的时候他握着通红的荷包掐出水来,掐成自己遥想的眼泪。雌性就像远方的传说一样,只要是母的就像仙女那样不可求。等到有了女人,他望着无穷的莲蓬上布满的青烟烟的眸子,老天真的睁眼了。那些蜂窝状的青眼下面就是一个个莲子。莲子如蜂,它们有比蜜还要美好的味道,它们就在湖面上向天飞舞。无边无际的绿盘瓷碟升空而起,泛起层层年轮,荡漾着这个封闭家族的轮回。总会旋转下去的,没有断种的。
这样花天花湖里,怎么会没有女人呢?而两头尖尖的菱角,就像扎着辫子穿着细碎花布衣的小女孩。他是多么爱自己的小女儿啊!
这是一个世界的第一层植物社会,下面是肉的第二层社会,就是鱼虾鼋龟的水族。这水里保存着他也说不清多少种鱼类水族。很多鱼种、水族都绝迹了,在河湖里消失了。但还遗存在这里。这里的水从没有干涸过,也没有污染。在连接外水的出入口,他们一代代人早已想好办法,做好隔离的闸门。
他知道在水的哪一层里有哪一种鱼。一个猛子扎下去,他会与哪一种鱼相遇,他把它们用手擒上来。
渔网只有水冷的时候才会用,当然在冬天里他偶尔也会破冰下水去拿鱼。
一天只允许捕几条鱼,都有严格地遵守祖传家训。他游到水里,就像一条人工河流与所有的鱼有着鱼水关系。
鱼是有痛感的生命,不可多杀生。在鱼的上面有丰盛的植物。
而最下面一层,就是灵的社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水就是天空的镜子,水天是一起的。低头对水照镜,人和天也是在一起的。白天是云朵和日光,晚上是星宿。如果是只影,多么忧伤,而对影成双,所有的日月都是蜜月。
女人岁月的到来,就像一块石头落了水中,在狂热的缠绵之后,慢慢地就有了波澜,两人明显地露出水土不合的情形来。但毕竟这个世界只有男女,属于他们两个人,一旦女人走了出去,到了县城,这块石头就不知道要落到哪里了,是否要激起他的狂澜呢?
男女之事一开始就像吃鲜嫩可口的“鸡头”、莲子,多吃几口也不嫌够,慢慢地老了,壳硬了,就生吃不得了,储藏起来了,要经历水蒸火烧才能熟一回。
水在掉落,一种像星星一样的水草,他娘把它叫木星草,也在枯萎;水生的植物也在死亡,预兆着歉收甚至绝收。
“这枯井般的死地方,我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了?”她叫起苦来,他以为女人都是这样口是心非的,也不理会。她捡了裸露出来的老蚌,又叫道:“还能生出珍珠来?”她扒遍蚌腹也没见到珍珠。
这是龙地,他笑着对媳妇说。
“还能不能换成县里的一居室?”她叫道。他说不能。男人是个死榆木疙瘩,有他一圈圈沉默不说的道理,她是水泼进不去的。“那你就养着吧,我可要上县里!”她看老掉头的鸡头、莲蓬落入水中,就想立刻动身。
3、
岁月住进县城里。
他本极不愿意让老婆去异域般的县城,但是两个孩子长大了,要上学就得上县里。两个孩子已经在城里读了五年书,都上到初中了。一开始小别胜新婚,每到星期天岁月都带孩子回家,第二年就一个月回家一次,到第五年干脆不回来了,说是孩子学习越来越要紧,不能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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