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铁轨亮铮铮》内容如下:
小金子绑扎好麻绳,扑通一声,跃进水中,向小女孩儿位置奋力游去,速度很快,渐渐接近。这边,我们大家也高喊,姑娘,你不要害怕,不要着急,叔叔马上来救你!
这时,一个浪头打来,险些把小金子吞噬。我们吓得心提到了嗓子眼,赶紧把他拉回来。小金子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又回头对我们说,大家冷静,我们再试一次。
这次,他终于靠近树干,赶紧伸出双手,抱住小女孩儿。我们几个合力,终于把她救了回来。小女孩儿上艇后,好像惊魂未定,抱住小金子的脖子,嚎啕大哭。小金子便像父亲一样,哄着她说,没事了,没事儿……
晚上的月亮像一张失血的脸,虚幻鬼魅。一颗流星划过,猩红色尾巴在暗蓝的夜空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过了一会儿,又一颗流星出现了。有的老人眯着眼说,这么多扫帚星,可不是个好兆头,八成要出事。那年,世界上发生了很多事,当然,这和小城无关。但有件事和全国人民都有关系:那个夏天,汶川发生了大地震。
地震发生后,小城线开始了少有的繁忙。有天上午,两辆吉普车驶进鹤岗站,下来两个人,一胖一瘦。胖子穿军装,瘦子穿西装。站长吴波匆匆迎出来,穿西装的瘦子背着手,给吴站长介绍穿军装的胖子,吴站长躬着背,头点得像鸡啄食一样。后来我知道,瘦子是铁路局长,胖子是某军区司令员。根据上级指示,军区一支部队,要从小城乘专列去执行救灾任务。今天,他们是专门来协调此事的。
第二天,军绿卡车开过来了,轰隆驶过,车痕深深。那天,铁路两边,间隔五十米一个铁路工人,都戴着红袖标,表情异常严肃。一辆辆卡车驶上站台,从临时修筑的辅路,直接开上列车。卡车上完后,吉普车接着上,又是一阵轰鸣声。站前广场上,一些铁路妇女家属,在扎起的席棚里,为战士们烧茶水。接着,一排解放军队伍,从站前街走过来,步伐整齐,威武霸气。一个年轻军官高喊:一!二!三!四!队伍在喊号声中,来到车站广场。年轻军官高喊一声:立正。队伍站定。年轻军官仰首挺胸,一路小跑,来到首长面前,双腿一并,“啪”一个立正:报告首长,队伍集结完毕,请指示。首长十分严肃,回了一个敬礼,说,按原定计划,出发。
军列开走后,我们小城车辆段立即开会,组织职工捐款捐物。我忙跑回家,一进屋,我妈就问,出啥事了?我喘着粗气说,汶川地震了,段里号召捐东西。说完,我打开衣柜,翻了半天,找出一件衣服,这是上初中那年,我妈给我做的。虽是旧衣服,可我妈一直不舍得送人。她说改改样式,明年给弟弟穿。我妈见我翻看那件衣服,知道我想捐出去,她没说话,却一脸的不情愿。我一边收拾,一边说,下月开支,我给弟弟买件新衣服。出门时,我回了一下头,看见我妈眼里水汪汪的。
站前广场成了旧货市场。各种旧衣服、帽子、鞋、棉被、书包,堆积如山。“大白活”背着一包衣服也来了,几年不见,他似乎一夜间老下来了。听说,他的心脏停止过一次,就像火车遇到事故,突然停了,后来又启动了。“大白话”已经认不出我,他家饭店早已兑了出去。
捐赠名单出来了。站长吴波:捐款两百元,旧衣服三件,帽子一件,鞋一双。姚主任:捐款两百元,新棉被一套。苑朋伟:捐款一百元,旧衣服两件,帽子一件,鞋一双。金志怀:捐款五十元,旧衣服一件,帽子一件,鞋一双……
四、
地震后,国家紧急启用了战备粮库,调运灾区。那天,站前街挤满了运粮的汽车,向火车站开来,浩浩荡荡,颇为壮观。货场上,粮食越卸越多,堆起几个小山,当务之急,必须尽快装车。
时间紧迫,车站党委上下动员,从各单位抽调精壮小伙,临时组织一支了装粮突击队,我、苑朋伟和小金子也报名参加了。
那个夜晚,月儿高挂。货场上,人声鼎沸,混乱不堪。晚上八点,我们二百多个人,分成十个装粮小组。为了加快进度,车站借来几辆吊车,协助我们装车。我们仨分在一个组,我站车厢门口,苑朋伟在车厢里面,小金子在车厢下面。几十盏汽油灯点亮,如同白昼。一声哨响,装粮开始了。苑朋伟撸撸袖子,我和小金子也撸撸袖子。苑朋伟对我低声说了一句,注意安全。我也叮嘱小金子一声,小心点儿。这时,吊车启动,扬起长臂,吊起粮包,在夜空来回穿梭。我们这边,争分夺秒,沙沙沙,一百斤的粮包,飞快地传递上车。站台上,粮包小山在缩小,车厢里,粮包在增多。三个小时过去,我感觉腰酸背疼,气喘如牛。四下一扫,看到大家和我一样,也都喘着粗气。一股带着汗臭的气息,由下至上,逐渐抬升,很快又消散。夜里,忽起大雾,雾气顺着铁路线,一路飘来。把几十节车厢漫裹起来,夜雾里,在汽油灯的光晕下,显得烟雨蒙蒙,幽远深沉。凌晨两点多,我累得干不动了,溜到货场边上,背靠麻包,瘫坐在地,骨骼就像散架一样,脑袋往后一仰,很快,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我恍惚看见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照亮整个货场,人们停下装车,互相推拥,乱作一团,好像灾难即将来临。那道亮光划过人们头顶,紧接着,传来“轰隆”一声,一个物体从空中坠落,瞬间,把我从地上弹起,复又坠落,我吓得大喊大叫,猛地惊醒。现场一片混乱——吊车长臂横倒在地上。站台上盘着钢丝绳,好像一条大蟒蛇,正咝咝冒着热气。
吊车倒塌了。
我不敢相信,揉了揉眼晴,使劲儿掐了两下大腿,钻心的疼。这不是梦,真的出事故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快救人。这时,人们才如梦初醒,呼啦一下跑过去救人。汽油灯散碎满地,现场一片漆黑。暗夜里,我们手忙脚乱,腿碰腿,胳膊碰胳膊,屁股碰屁股,谁也顾不了那么多,救人要紧。慌乱中,我在粮包堆里瞎摸,忽然觉得手一热,我拽住了一个人的胳膊。我大喊一声,我摸着了,我找到一个人,快来,都快来帮我。听到我的喊声,人们一下围过来,然后几个人同时用力,把那个人拽出来。借着暗淡的光线,我看见那个人满脸血污,口吐白沫。好像是苑朋伟?不知谁叫了一声。我一惊,急忙喊,苑朋伟,你是不是苑朋伟?那个人喘着粗气,嘴里哼唧着。是苑朋伟的声音。我喉咙里突然一热,一股东西涌上来。我哽咽着喊,是我师傅,我听出来了,是他。我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抬起来,放到空地上。站长吴波来了,他赶忙叫来一辆汽车,大家把苑朋伟抬上车,汽车一溜烟向医院驶去。这时,我听到吴波站长又说,看看还有谁埋在里面了?大家回答,不知道啊。吴波说,那就点名吧,叫到谁时谁就答应一声。好,都听着点儿,谁也别漏了,漏了就麻烦了。吴波在黑夜里点名,他声音有点儿颤抖。吴波叫着:王青杰!黑夜里传出一个粗重的声音,我在。安忠友!有人说,吴站长,我没事。洪亮。有人说,吴站长,我也在。小金子!叫金什么来?吴站长问。谁知道这个小金子叫什么名字?我说,叫金志怀。啊,金志怀!没有人答应。金志怀!还是没有人答应。吴站长拉长声音,又叫了几声,一直没有人答应。
我这才发现,好一会儿没看见小金子了。我喊了一声,小金子。金……志……怀……大家也跟一齐喊,声音里,充满不安和焦虑。
小金子在这呢!有人喊。
我们立刻跑过去,到了近前,看见粮包堆里露出一张脸。吴站长大喊道,快点救人!我们围上来,用力扒拉粮包。一只胳膊出现了,接下来,另一只胳膊也露出来了。很快,小金子的全身从粮包堆里露了出来。他灰头土脸,面无表情,安静得像一具刚出土的兵马俑。
星星隐去,红霞燃起。
天亮后,救灾物资已经装完车。几十节车厢,静卧在长长的铁轨上,像一支整装待发的队伍。一群妇女走来,是我妈她们家属队,她们送早饭来了——大馃子,豆浆。我刚端起碗,我妈问,咋不见苑朋伟和小金子呢?大家这才想起他俩在医院,想到这儿,哪来心情吃早饭,我摞下碗,拦住一辆汽车,匆忙向医院赶去。
这天,火车站人头攒动。人们你传我,我传你,口口相传,大家都想来看一眼这列带有神圣使命的列车。我爸来了,我弟来了,站前街的街坊邻居都来了。其实那时,如果不是地震,汶川在哪里,很多小城人并不晓得。铁轨上,蒸汽机车噗噗冒着白汽,前面挂着一条横幅,写着:全国人民和汶川人民心连心。人们面向机车,默默肃立,感叹生命的脆弱,生命的无奈。人们眼神里,都有一种等待,等待火车出发那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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