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杨小草》内容如下:
一、
杨小草打电话要来找我,我困得要死,上眼皮和下眼皮正在打架。我把手机举到眼前,眯着眼睛看,快晚上十点半了。我说,很累,太晚了。他说,那就明天吧。我问,有什么事吗?他在电话那边告诉我,见面说。我也告诉他,这两天事多,能不能过几天再说?他说,不行。我问他,是不是又有了新作急于和我分享?他说,不是,写诗是小事,这回是出大事儿了,我心慌得要死。我知道杨小草的身体不好,赶紧问他,怎么回事,要不要去医院?他说,你才去医院呢。我是有急事跟你说。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晚上陪客户赵先生吃饭,酒劲正上头,脑袋晕乎乎的。这个客户我已经跟进了大半年,如果能够成交,他将是我入职以来最大的客户,无论如何不能放弃。今天周五,我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请到赵先生两口子吃饭,想再拉近距离,然后趁热打铁把保单签了。二百万的大单啊!如果签了,我不仅仅能成为公司这个月的销售明星,更主要的是接下来几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就有着落了。吃饭的时候,赵先生举起酒杯对我说,知道你们很辛苦,也感谢这么长时间你的付出,看来你是一个有耐力、有责任心的人。如果可以,下周一你去我办公室把单签了。我激动得眼泪快下来了,这大半年,我不抛弃不放弃,风吹日晒随叫随到地服务总算有了结果。我赶紧站起来给赵先生夫妻鞠了一个躬,感谢他们的信任和支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顺便抹了一下眼泪。因为兴奋,多喝了一些酒。吃完饭结账,收银员小姑娘对我说,已经结过账了。我只顾着和赵先生聊天,没注意他媳妇什么时候去把账结了。我一脸尴尬。赵先生拍拍我的肩膀说,你们不容易,以后把保单服务好就行了。
我深一脚浅一脚,像踩着棉花回到出租屋,倒在沙发上浑身散了架,胳膊腿不听使唤,正当我游弋在梦幻与现实之间的时候,杨小草打来了电话。
在这个城市里,杨小草和我是彼此最亲近的人,没有之一。四年前,我们一起从杨洼村那个山旮旯里进入黎阳市。我们每人扛着一个蛇皮编织带——那是我们进城的全部家当。在路边的小面馆吃完一碗面条以后,站在面馆门口两眼迷茫,辨不清东南西北。秋阳下,杨小草头上一缕凌乱的头发,在秋风里左右晃动,像极了我们忐忑不安的心跳。杨小草转过身,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建筑工地说,去那儿看看吧。
从此,我们像两条愣头愣脑的小鱼游进了黎阳这片海湾。
跑了几家工地以后,我们在一个叫“兴邦”的建筑工地留了下来。亲不亲家乡人,包工头是一个县的老乡,人还不错。没有技术只能做小工,搬砖、灌浆、抬钢筋,什么活都干。整天一身水一身泥,累得要死,上工不见太阳,下工满天星星,从来没有礼拜天节假日,每逢周一,杨小草都会叫一声,今天星期八。刚开始大家认为杨小草幽默,后来又都觉得这个叫法挺好。我们这一类人,整天像个陀螺在生活的鞭子下旋转,除了过年,没有节假日没有周末,没有前一周的结束哪有新一周的开始。杨小草不止幽默,他还有才。在他进城的行李编织袋里装着两本书,一本是《海子诗集》,另一本是《北京文学》,纸张发黄,有的书页已经烂了,却是他所有行李中最重要的宝贝。杨小草也写诗。以我局限的欣赏水平而论,他的诗写得还是很不错的。在我们进入黎阳半年后,也就是第一个工程结束,转移工地时,他可能想家了,写了一首《楼房,是我们种在城里的庄稼》,写完以后,他大声念给我们听:
楼房,是我们种在城里的庄稼
杨小草
我一直听见楼房拔节的声音
在机器轰鸣和叮叮当当的声音里
城市在长大
水泥、砖头是另一样种子
每扬起一锨砂浆都是播种
我们也把自己种在城里
用钢筋嫁接
和楼房一起,生长
不用担心天黑,工地上灯光和白天一样
不用雨水,汗水足以浇灌楼群疯长
把一亩三分地搬到了城里
秧苗、老婆和孩子
放在梦里那个遥远的村庄
虚幻的天空下
每一顶安全帽都罩着一种执念
工地,像一块块田垄
楼房比庄稼长得快,一栋栋
像城市指向蓝天的剑
我们像镶嵌在楼体里的钢筋
灵魂和梦,在城市的缝隙里穿行
胡辣汤和包子开启的日子都是新的
洒在楼群上的阳光
是我们给这个城市最好的语言
工程结束了,我们不得不背起行囊
像当初离开家,临走的时候
只能把不舍的眼神,留给身后的
这片“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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