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瓜葛(小小说)》内容如下:
十年前的初冬,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起初我没有听出他是谁,接着就装着没听出来。
我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因为,我不知道见到他是该打一架算算老账,还是装着不知道父亲曾经挨过他打这一回事。这事是在父亲走后,快嘴的叔娘透露给我的,此前我一无所知,就连父亲健在时也没提过。我想,知子莫若父,他生了个只知道花钱、花钱、再花钱的儿子。不过,他也因儿子是第一个走出村的慈善家而骄傲过。
这种骄傲并不能治病,但却并不影响他带到天堂。
父亲的病是我回国前一年检查出来的,化疗后坚持了四年。我记得有一次,母亲急匆匆跑到前院说,父亲倒挂在了屋后园子里的一棵老桑树上。起初,我以为他是故意的,以这种方式怀念他的童年时光。后来,他再次去后园,爬上石头去捅树上那个聒噪鸟的窝时,又挂在了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半个身子竟然荡在风里飘摆。我赶紧上前去推他一把,不曾想,整个人竟然被我托了起来,就像小时候他把我举过头顶那样,轻而易举。
我没想到,父亲如此之轻,宛若一个麻秆纸糊的骨架。我也想象不出,倒三那一巴掌扇在父亲脸上时的力道有多大,父亲是否如羽毛一般被一巴掌带起的风吹落很远。那一巴掌,定然打掉了父亲积攒的尊严——那是他一辈子试图让我仰望又不断被我挑战的东西。
我不知道倒三是否有报仇的快感。可我知道,他定然是积攒了很多年的力气。我记得,小时候倒三经常拦在我上学的路上要钱,残忍地扭断麻雀的脖子以恐吓,且在手臂显眼的地方烙了个鸟头状的纹身。他什么动物都敢吃,蜜蜂、蚂蚁、掉了一条腿的蚂蚱,以此显示其恶。
一天,他拦路时被寻我的父亲看见后狠狠给揍了一顿。我想,倒三一定是从那时开始记恨父亲的。除此之外,我还能想到的就只有米娅——母亲要米娅做她的女儿,至于是干女儿还是嫁过来的媳妇都已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倒三想要娶同父异母的妹妹米娅,被我父亲以不合伦理的名义在家庭长老会上一票否决,并以名字不入族谱相挟。一气之下,倒三盗了我爷爷的祖坟,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那天,倒三就那样突然地找上我,要了地址就挂了电话。他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帮人,惊动了租住的房客们,我解释说是乡下亲戚,不懂规矩。
天阴着,北风呼呼作响,不久就飞起了刀子。我看见,他带来的那些人中也有人带着刀子,手里把玩着。印象里,没念过多少书的倒三顶多是个混混,可没想到,这一群人包括倒三,个个西装革履,衣着精致,就像一个出国考察的商务旅行团。倒三身边有个漂亮的女孩,这让我想起了米娅。两人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不避旁人。不知为什么,我竟然生出一种嫉妒来。
从他们的言谈中,我猜想,这可能是一群鼠窜的盗墓贼,被警察惊到后临时逃到我这里的。这让我生出一阵恶寒,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包庇,可我仅仅是猜测而已。
出租屋仅剩二楼靠东的独立一间。幸好是一大间,才勉强容下这么多人。每天下午三点我都要去健身,于是就有了个离开的合理借口。其实,路过丹河桥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决定。我忘不了出国期间听到关于米娅的那个消息,如果不是倒三,她也不会跳河,虽然被好心人救了上来,却失了忆,脑子也变得不太灵光,时常说,有人要害她。母亲为此自责没让米娅同我一起出国,而我不断做公益,或许是希望通过积德行善来换回米娅的灵智吧。我还能做些什么?我并没有去健身房,而是前往农资市场,买了消杀虫蚁的药。
回来的路上已是大雪纷飞。小区门前的药店在搞会员促销,我突然一怔,想到了什么。于是,我买了一盒不在促销药品名录的头孢,又到门口超市选了两瓶53度的烧酒。我有些紧张,万一出了纰漏……也许,不该收留他们的……上楼梯时,我加快了步子。我没有听到倒三他们的喧哗,这让人生疑。我推开房门,屋子里果真没人。烟灰缸里的灰烬已经冷却,喝水的杯子也是凉的。我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时,门房大爷过来说,有房客嫌吵,报了警。
哦——走了好,我想着,步子变得轻盈起来,再不走我都不知该如何妥善地招待他们,尤其是倒三,最好永远不要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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