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观音像》内容如下:
彭兆平是本地人,他五岁的时候,母亲改嫁到文莱,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他跟着父亲住在城市西部的一套三房式的政府租屋里。他的父亲每月拿着退休补助,整天在楼下的露天食阁里坐着看方言连续剧,或是研究马票,盼着有朝一日能中个大奖。他们的祖辈都是来自潮州的移民,但是他父亲自己从来没有去过中国,对中国的印象仅限于小报上的花边新闻。记得文惠第一次去彭兆平家,他的父亲用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文惠好一会儿,用带着浓浓潮汕口音的普通话问她,中国的公共厕所是不是都没有门?文惠只是礼貌地笑笑,假装没有听懂。
和一般的本地人不同,彭兆平不但不讨厌做家务,甚至可以说做家务是他的爱好。他自称有洁癖,不会放过文惠房间角角落落的一丝灰尘。这种洁癖也体现在精神上。文惠每天下班后,必须得按时发短信给他汇报行踪,晚一分钟都不行。走在路上,如果有陌生男子跟文惠搭话问路,甚至多看文惠一眼,他都会表现得十分不高兴。
生气的时候,他的坏情绪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恶毒的字眼会不受控制地从嘴里喷薄而出,也会不顾别人眼光地做出一些激烈的行为。一次文惠和朋友们在外面吃饭,没有及时查看手机,他联系不上她,就把文惠朋友们的电话都打爆了。前几天,两人又为了文惠到底要不要跟他回家住的问题吵了起来,他追着文惠一路从卧室吵到了客厅,眼看又要开始口不择言,文惠烦躁地起身要走,他一拳砸在铁门上,震得门框“哗哗”地颤动,声响惊动了好几户邻居。每次等他平复下来,又会紧紧搂着文惠道歉,说他只是害怕会失去她。文惠也忍不住陪着他掉眼泪。
可是这样循环往复的折腾,渐渐让她觉得身心疲惫。
这次文惠答应到菲利普太太家来帮忙,也是想借这个机会把两人的关系冷一冷。没想到独处的日子让她的决心一天大过一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在短信里说出了当面说不出口的话,请彭兆平在她回去之前从出租屋里搬走。
彭兆平的电话还是会在半夜打过来,震铃的嗡嗡声骤然划破夜的宁静,听得文惠心里一紧。她已经不再接了,屏息凝神地等它自己挂断。那电话却来得越发频密,一通紧跟着一通,像狂风中的雨点似的,不让人有喘息的余地。
一个黄昏,刚下班的文惠终于被那个熟悉的身影堵在了菲利普太太的公寓门口,她不想在保安眼皮底下跟他拉扯,只好带他上了楼。两个人在菲利普太太家里独处了三个多小时,感觉简直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最后,两个人仿佛耗尽了彼此全部的能量,像两尊没有生命的躯壳似的枯坐在沙发上。彭兆平点燃了一支烟,放在嘴边狠狠吸了一口。文惠懒得阻止他,只是默默看着那灰蓝色的烟雾在黑暗中弥漫着,飘过客厅墙上的那组家庭照。在不同的时间和场景里,菲利普夫妇都亲密地相拥在一起,他们脸上的表情在烟雾的笼罩下看着并不真切。
“砰”的一声,大门被重重关上了,巨大的声响吓了文惠和眼前的黑猫一跳,原来是刘阿姨收拾干净离开了。
文惠心里清楚,自己跟刘阿姨关系闹僵,就是从上次问她钱的时候开始的。那个装钱的信封明明就在行李外侧的那个口袋里放着,文惠绝对不会记错。可是那天她来到房间时,看到自己的行李口袋却是敞开的,信封不见了踪影,而那时候刘阿姨正在房间里吸地。
文惠早就看出来了,刘阿姨虽然手脚麻利,干活不惜力,但私心还是有的。她在一个房间干活的时候,都会随手打开那个房间的空调;每次工作结束,她也会在楼下的卫生间里洗一个长长的热水澡再走。现在钱不见了,难道问她一句都不行吗?
没想到文惠的话刚一问出口,刘阿姨的脸色就变得紫涨起来,她矢口否认,语无伦次地反复念叨着那几句话,你可要记清楚了,两千块钱不是闹着玩的,你身上带那么多钱做什么,我要你的钱做什么?
这几天,洪茂升的老板连着给文惠发了好几通信息,说如果她再不支付那两千块钱,那尊观音像就不给她留着了。
菲利普太太家的观音像在那晚被打碎后,文惠为了随时可以拼凑回忆出瓷像原来的样子,细心保存着所有的碎片。要想当成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她必须得赶在菲利普太太回来之前,买个一模一样的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文惠在网上查过了,这个城市里卖佛具用品的店只有寥寥几家,位于武吉士路森林大厦的洪茂升是规模最大的一家。在一个休息日,她早早来到森林大厦,在售卖电子产品的店铺里绕了半天,才循着一阵《金刚经》的乐曲声找到了地方。洪茂升里的佛像从小乘到大乘,风格遍及整个东南亚,可菲利普太太的那种却没有看见。文惠跟老板描述了样子之后,老板说这是阿耨观音,以前店里确实在卖,可最近两年没有再进货了。文惠恳求了半天,老板才答应帮她联系一下生产厂家,看能不能再给订做,这几年原材料费和进口税都涨了不少,各种费用估算起来,大概需要两千块钱。文惠试探地讲了价,可是看老板很坚持,就没有硬砍,生怕把心中仅存的一线希望给砍没了。从此以后,她天天盼着店铺老板的消息。
两周前店家终于联系了文惠,说佛像到了,让她按讲好的价格付款。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准备好的钱却丢了。这两千块如果让文惠自己再重新凑,实在让她有些心疼,最主要的还是不甘心。
上次跟刘阿姨谈得不欢而散,她本来想把这事情放一放,看能不能有什么转机。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流逝,钱不但没有找回来,刘阿姨也开始躲着她了。文惠左思右想没了主意,整天在菲利普太太家里坐卧不安。
菲利普太太临走前,给过文惠一个紧急联系人的电话,这个人叫南希,是跟菲利普太太住在同一栋公寓的邻居。听说她是个全职太太,家里也雇着刘阿姨做钟点工。
文惠住进来不久,南希就不请自来地跑上楼来敲门了,她风尘仆仆的,据说和朋友们刚从柬埔寨做了义工回来。南希长着一副亚洲人的面孔,说的却是一口标准的伦敦音。她看出文惠对那只猫不够热情,煞有介事地给她示范怎么跟猫互动,那口气和姿态俨然菲利普太太家里的一位亲戚。文惠耐着性子听她说够了,客气地把她送到门口。后来她就没有再登过门。
钱和瓷像的事情,文惠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她。
也不是没有想过找彭兆平,可像他那样多疑的人,告诉他免不了又要被他恶意揣测,白白耗费唇舌,又惹出一番纠缠。再说自从上次删掉了他的号码之后,她已经下决心不再跟他联系了。
本文地址:https://www.98gs.com/xiaoshuo/27768.html,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