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送祝美》内容如下:
“吃饭时大姑奶奶夹红烧肉,要不要?”
“不要。”
“那你要啥?”
“凉粉,还有凉拌绿豆芽。”
“孙儿,大姑奶奶给你夹红烧肉你一定要接住,万万不能屈了大姑奶奶的心意。”
“可是我只想吃凉粉,还有凉拌绿豆芽。”
“孙儿,你把红烧肉夹到奶奶碗里。奶奶给你多夹些凉粉,多夹些凉拌绿豆芽。”
当知了密不透风的叫声像罩子一样扣过来时,就到了肖家营。一条黑白夹杂的大花狗冲着我们没命地叫唤。很快一个和奶奶个头相仿的老太太踮着裹棕一样的小脚跑了过来。她一边呵斥大花狗,一边大声说:“一大早喜鹊在树梢叫个不停。哎呀,小孙孙儿都长这么大了。我的姐儿,来就来了还带恁多东西。哎呀呀,小孙孙儿举恁长的礼吊子,肩膀头磨肿了吗?快让姑奶奶给你接着……”
姑奶奶不住嘴地说呀说,奶奶没空插一句话。姑奶奶领我们到了家门口,门前搭了一个大布棚子,下面支了几口大锅,摞得高高的蒸笼里飘出的香味让我干燥的嘴巴沁满了口水。一些陌生人围着几张大方桌边吸卷烟边吹牛。奶奶一进门就要去抱刚满月的奶宝宝儿。姑奶奶拿木瓢从缸里舀了水递给奶奶:“快喝一口,刚从井里挑回来的井拔凉。”奶奶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咂咂嘴巴:“真甜。”又把瓢递给我。我双手端着木瓢,扬起下巴就灌,水顺着下巴流到胸脯上。
奶奶埋怨:“咋喝呢?泼泼洒洒浪费呢。”
我说:“瓢太大了,又厚,我端不动。”
姑奶奶笑眯眯地摸着我的脑瓜:“别喝撑了,我这就给小孙孙儿弄好吃的。”她转个身就端来一只大海碗,黑亮的红糖水里漂着掐成小截儿的油果子。我闻着红糖水的甜味望着奶奶。
奶奶拍一下大腿,埋怨道:“还不快接住。这可是给月母子吃的最好的东西,瞧瞧姑奶奶恁喜欢你。”
我一口气把红糖水喝得一干二净,把碗递给奶奶。奶奶看着被红糖水泡肿的油果子,又埋怨:“这要吃的,不能屈了姑奶奶的一片心意。”
我说:“奶奶帮我吃,我这阵儿不饿,过一阵儿我要吃红烧肉。”我看见支着的一块门板上摆了好几个脸盆,其中就有一盆凉粉,还有一盆凉拌绿豆芽。
我对大人们拉家常没有兴趣,就在菜地周边寻找没有点着的鞭炮。我只找见满地散发着火药味的红色纸屑,没有点着的鞭炮早被人捡走了。等到脸盆里的菜被分到盘子里时,一个男人右手提了一挂红彤彤的鞭炮从屋里走了出来。他走到离架菜门板稍远的地方才停下来,左手捏着一根卷烟猛吸几口,然后将火星擩到鞭炮引子上。噼噼啪啪的声音在一团青烟中欢快地炸起,浓烈的火药味盖住了蒸菜的香味。那串鞭炮越炸越短时,举鞭的男人侧头猫下身子,“哦——”地叫一嗓子,将鞭扔向半空。树梢就有一片噼噼啪啪的火星闪过,一团青烟缠绕着树梢久久不肯散去。一群陌生的孩子蜂拥而上,争抢着寻找没有炸裂的鞭炮。我是外面营子来的,不敢与他们争抢,心想我今天吃了油果子喝了红糖水,下午奶奶还要给我买冰棍,捡不到鞭炮算不了啥。
卖冰棍的吆喝声飘了过来。青蛙推着自行车朝人群喊:“冰棍啊冰棍啊,三分钱一根,五分钱两根。”
有人就说:“青蛙,你来晚了,马上就要开席了,谁个傻子吃冰棍不吃酒不吃肉啊。”被一群大人叫了外号,青蛙翻眼瞅瞅却不敢吭声。
戴眼镜的肖家旺走了过来。他右手夹着一截儿卷烟朝青蛙招手:“你过来过来。我问你,小学毕业都一年多了咋不去上初中?”
青蛙调转车头就跑,也不吆喝。
肖家旺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彩色的纸盒,小心翼翼地撕开一只角,然后挨个儿给每个男人打梭子。那些接过香烟的男人们,把像粉笔一样的白竿竿儿放在鼻子下面使劲嗅,啧啧称赞:“过滤嘴,白鹤牌。家旺大方,让大伙今儿过过瘾儿。”
有人故意说疙瘩话:“家旺,你这样抠抠唆唆不嫌啰连?干脆人人面前甩一包算?。”
肖家旺嘴巴张成了韵母“o”,愣了一下,抬手顶顶眼镜呵呵笑了两声。
就有人打圆场:“竟然把肖老师说木静了。肖老师可不是啬包,下回添老三了保准人人一包’白鹤。”
肖家旺忙不迭地说:“下回,下回,人人一包。”
肖家旺把两包‘白鹤派发完了,自己仍旧夹一根粗笨的卷烟。他捧着火柴盒,客客气气地给拿着过滤嘴的男人点着。
几张大方桌上面已经堆满了菜。我贴在奶奶身边坐下。奶奶把我从座位上抱下来,说:“小娃儿不坐座儿的,站奶奶面前吃。”
姑奶奶忙不迭地说:“不打紧儿,不打紧儿,让小孙孙儿坐下来,大人挤一挤。”
奶奶坚持让我站在她面前。她用两条腿把我紧紧地夹住,生怕我跑了一样。
姑奶奶说:“姐姐太讲究了,给娃儿加一套筷子碗,可不能屈了小孙孙儿。”姑奶奶挨着奶奶坐下。
每上一道荤菜,姑奶奶就先给奶奶碗里夹一筷子,又问我要不要。等到热气腾腾的红烧肉端上来时,姑奶奶也不问,直接朝奶奶碗里摁了沉甸甸的一块,又往我碗里摁一块。我抬头望望奶奶。
奶奶说:“别屈了姑奶奶心意。”
我把红烧肉扒到奶奶碗里,说:“我想吃凉粉。”
姑奶奶拍一下大腿,说:“天道热呢,小孙孙儿想吃凉粉。来来来,姑奶奶给你去盛一碗。”
奶奶说:“莫惯使他。”
姑奶奶拉着我的手走到门板前,把脸盆里剩下的凉粉全部赶到我碗里。我痛痛快快吃到了这辈子最难忘的一顿凉粉。
姑奶奶不住嘴地劝:“抄菜,抄菜,都抄。菜不好,多褒谈。”
奶奶不住地夸:“凉的、热的、酥的、红的,全寰,真没得褒谈。”
其他客人也都边吃边赞叹:“全寰。全寰。”男人们干脆脱了坎肩划起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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