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醒(长篇小说)》内容如下:
小黄说长途大客的司机睡着了,出了车祸。齐晓蒙半信半疑,因为自己就在车上,怎么没发现?后来交通公司的人来了几回,还有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和爸爸出屋谈着什么。他们应该是谈赔偿。要是这么分析,小黄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直到出院,小黄陪着他回到松江。因为头发都剃掉了,宿舍的镜子里他看见头上弧形的大伤疤,才相信小黄说的那部分在现实中发生过。其余的部分很难说哪些是梦里,哪些是真的。他第一次想验证一下这个怀疑,就去找陶科长请假上三峡。陶科长的反应不像平时,平时他的眼神里暗藏着不容置疑,这次却没有。
齐晓蒙从上小学到大学毕业,从来没打过架。或者说从来没出手还击过,他宁愿跑开,宁愿示弱化解危机。他把一次打架胜利寄托在梦里。他确实梦见几次打架,当对方伸出巴掌拳头,他本能地躲闪,然后逃跑,竟然一次都没还击过,一次堂堂正正的胜利都没有过,即使是做梦。
这是最让他无法接受的。如果是在现实里,逃跑是正确的选择;但是在梦境里输掉一次打架是多么可惜的事情啊!梦里如果还击,如果找一根木棒、找一块砖头还击,一定有赢一次的可能。那样的胜利会让他很满足,获得这种满足的成本是零,这种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齐晓蒙是一个很逻辑的人,他没事的时候思考过如何应对突然出现的斗殴。得出的结论是:发现苗头赶紧示弱退出是最佳选择,被打之后跑掉是中策,还击是下下策。理由是:当一个比你壮实的人和你打架,你打赢的机会几乎不存在;当一个比你瘦弱的人挑衅你,那他一定有挑衅你的理由和本钱,甚至是有预谋的。比如,他怀里藏着刀子,或者旁边暗藏着帮手。不能用应急的方式去对抗一次预谋已久的冲突,那样必输。
这个结论得出后,他一直是谨遵执行。但内心的某个角落还是滋长着小骚乱——为什么不尝试一下、测试一下、确认一下呢?如果成本太高,那就选一个即将打架的梦里测试,主动出击,打对手一个落花流水。所以每次失去这样的机会,他都痛恨自己,并暗下决心,等待下一次机会出现。
这一段恍恍惚惚的时间,齐晓蒙一直不能确定眼前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不是在现实中,如果只是一个梦,他不想再次失去机会。对陶科长的测试几近完美。当他用一种冷冷的眼神直视过去,他发现陶科长似乎在躲避,在示弱。这是他第一次生出了满足感,对手足够强大,只是这次测试不够激烈,如果场面再刺激些会更好。
齐晓蒙来到宿舍街对面的农贸市场,选了间小饭店进去,点了一盘菜,一瓶啤酒,他要庆祝一下。饭店很冷清,他是店里唯一的客人,这正好,可以一个人慢慢享受胜利。一杯啤酒还没喝完,店门“咣”的一声开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壮汉直奔吧台。壮汉和店主说话声音很大,这影响了齐晓蒙的情绪。他打算阻止两个人的喧哗,可是看着这俩人情绪越来越激动,争吵的内容是经济纠纷一类的。壮汉有点儿怒不可遏,饭店里弥漫着火药味,没等齐晓蒙弄清楚,两个人就厮打起来。
壮汉退后两步,回头看见了齐晓蒙桌上的还剩多半啤酒的啤酒瓶,伸手就抄起来,啤酒淌下来,把壮汉和齐晓蒙的衣服淋了。齐晓蒙站起来要发作,壮汉脸已经憋得通红,才看到还坐着一个顾客。他用胯骨使劲撞了齐晓蒙,把齐晓蒙撞出一个趔趄,壮汉瞪着眼睛对他吼:“你出去!”齐晓蒙看出这人有点发疯了,好像是要出人命的架势,也不分辩,赶紧跑出小饭店。
刚才还带着胜利者的心情,被眼前的突发事件轰了个精光。他回到宿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杯子里的水晃来晃去,很不确定的样子。他突然推开杯子,趴在桌上哭起来。刚才自己逃跑了!那很有可能是一个梦境,很可能是一次测试的机会。他哭了,哭得很伤心。
“不行!”齐晓蒙穿上衣服出去,回到了那家小饭店。
屋子里没有打砸声,没有撞倒的座椅,没有血迹,没有警察和围观的人,冷清的吧台后面,店老板安稳地抽着烟,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果然是一个梦!齐晓蒙不想在这个失败的梦现场逗留,他转身出来,进了一家美发厅。“给我剃个板寸头。”理发师先前后端详了一下,说:“你头发不长,头上的伤疤还没盖上呢,好像不适合剃板寸,留一两个月再说吧。”“你只管剃就是了。两边尽量短,要剃出棱角,伤疤露出来无所谓。”
手术出院以后,齐晓蒙只坐过一次电梯,因为头晕,打那起再也没坐,宁可走。从电梯出来短暂的眩晕让他恐惧。眩晕不同于做梦,做梦经历的东西是清晰的,和现实差不多,甚至是一样。眩晕的感觉可能更接近死亡吧!一切都是变形的、摇晃的,本该轮廓分明的人脸就像长了毛,像野兽,像鬼怪。齐晓蒙沿着松江商场的楼梯往上走,向左转弯,再向左转弯,再向左转弯……他好像游在一个大漩涡里,向下看,是漩涡的底部,那里有人进来,和他一样拼命地向上游;也有人掉进漩涡,一直往下掉,最后被吸走了。
这绝对是一个梦!就算是梦也要赢到手,往上游,不能淹死在梦里。他推开的最后一扇门,门上写着“顾客止步”,过了这扇门,终于游出漩涡。站在了松江县城的顶端。远处灰蒙蒙的松花江,近一些的是占县城一半的三层楼房,边缘还有些平房和院子。齐晓蒙坐在齐腰高的女儿墙上,看着下面的人群在小汽车间隙里蠕动,这世界可真拥挤。他想到了三峡。电视里的三峡也是拥挤的,从两座山的缝隙里,那么多水要寻找出路,一次一次失败,只要放弃一次,三峡就不会存在。
这些水进入三峡库区会咋样?当它们转了一圈,发现再也没有一条山谷可以绕行会放弃吗?当然不会。它们找到了一个洞,沿着这个洞一猛子扎下去,就像鲤鱼跳过龙门,这些水幻化成了一条白龙。
楼下的路越来越拥挤,汽车按起了喇叭,人群越聚越多。齐晓蒙看见消防车也鸣着警笛停在楼下,他脚下正对着的地方拉起了一个大帆布,那帆布开始充气。甚至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喊“别跳”!也有喊“你倒是跳啊!傻瓜!爷脖子都酸了”。他意识到自己被当成跳楼者了。齐晓蒙站起来,想回到楼顶。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想:你看到一个即将跳楼的人,会鼓励他或者怂恿他跳下去吗?显然不会。这不合常理,这极有可能是梦境露出的破绽。
齐晓蒙一定要打破这个梦境,只要他有意识地赢掉一次,昏昏沉沉的日子就将告别,一切重新开始。“要么死,要么醒!”他摇了两下手臂,为了跳得更远些,跳过那块帆布。
眩晕,眩晕。这更像是死亡。他没有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对他说:你做了一个噩梦,你醒了。他觉得自己这次做得很完美,应该是赢了,可是没有得到一个干脆的结局。
“我一直弄不明白自己是做梦还是醒着,我想确认一下。”
五、
有人敲宿舍的门,陶科长手里拎着两大兜水果,笑纹都把脸堆满了,有些皱纹安排不下,叠了起来。后面跟着小黄,脸色凝重,毕恭毕敬,对着齐晓蒙。
齐晓蒙出院从长春回来也没见陶科长拎水果来看他,这次真是奇了怪了。陶科长放下水果,面带慈祥,俨然一个长辈:“晓蒙啊,这些天恢复得咋样?头还晕吗?”齐晓蒙起来要给陶科长和小黄倒水,陶科长往身后略歪一下脑袋,小黄赶忙接下暖壶。“晓蒙啊,你今年30了吧?”
“嗯。”
“哦,比我儿子大两岁。我估计我比你爸也就小两三岁,在单位呢,我是科长,回到家我就是你陶叔。”他看齐晓蒙的眼神没有射出冷光,接着说:“咱单位呀,就是忙,真是过意不去。我昨天算了一下,你参加工作这几年,年假哪年都没休全,这都是当叔叔的不是。考虑到你这几年工作成绩突出,我代表科里就做这个主,你先休一个月,出去散散心,回趟家看看父母,谁家儿子不想爹妈?谁家爹妈不想儿子?人之常情嘛。超几天没关系,有你陶叔呢。科里的事你不用担心,大伙一个人分一点就成了。是不是?小黄。”
“嗯嗯。”小黄赶紧附和。
陶科长和小黄走后,齐晓蒙看着两大兜水果差点眼泪掉下来。“如果这是醒着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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