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苏州慢》内容如下:
婉苏跟着他去了塔尔寺,可可西里,茶卡盐湖,莫高窟,敦煌,最后回到了西宁。他们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婉苏报了夜校读会计,等拿到会计证,就会参与产业的财务管理。商场如战场,王志每天都忙。可是再忙,他都挤出时间来陪陪婉苏。最喜欢看婉苏敲打扬琴,这让他时常有种回到大学,回到那懵懂的美好青春的幻觉。也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短距离旅行。王志说,他没时间用笔来记录每天的美好,但他可以镜头记录,当他们都老了,要给孩子看看属于他们的爱情。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会结婚,生子。王志喜欢男孩。王志说只有男孩,才是家族的希望。万一是生下的是女孩呢?婉苏没有反问。她想起远在宜兴的爸爸,还有被爸爸留下的哥哥。如果自己也是男孩,爸爸会同意舅舅带走吗?世上没有如果,只有意外。意外总是猝不及防,婉苏接到了一个电话,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电话是舅舅打来的。婉苏丢下了快布置好的新房,匆匆回到苏州。阿哥创作的扬琴曲《苏州慢》获省民族音乐大赛一等奖,在和王然去南京领奖回来的路上,遭遇车祸。汽车前身被重型卡车撞得粉碎,两人当场就没有了生命迹象。阿婆的老屋,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婴。
一屋子的人,都拿这个小东西没办法。她闭着眼,张大嘴,哭得死去活来,有时上气接不上下气,哭声就像按下静音键,嘴巴依然张着,但是没有任何声音,皱巴巴的小脸就由红转青,所有人都不敢呼吸,时间仿佛停止,大家都盯着那扭曲的小脸,直到哇哇声再次响起,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那么重的悲伤,就被这六个月的不讲道理的小生命搅浑了。“我来。”婉苏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连皮下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的小脸。那张小脸仿佛接收到了什么指令,号哭骤然停止,湿漉漉的眼睛睁开了。婉苏看到了世界上最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瞳孔,仿佛一个圆圆的黑镜子,镜子里印有自己憔悴的容颜。婉苏的心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莫名地痛了起来,眼泪随之而出。而这个小婴儿,却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手脚乱舞,在舅妈的怀里用劲挣脱。于是,舅妈就把婴儿送给婉苏。婉苏有些慌乱,不知道怎么接。婴儿却顺势紧紧抓住她的衣袖,直到躺在婉苏的怀里,才松了手,然后一手搭到婉苏的脸上,像要替她擦泪。婉苏紧紧抱住孩子,眼泪更加汹涌了。
谁来抱她都哭,手脚乱蹬,百般不情愿。只有婉苏双手一拍,喊“小宝贝”,她就会停止哭泣,眼睛看着婉苏抱起她,才放松下来,哭累了似的沉沉入睡。只有在婉苏的怀里,她是安静的。有时两只眼睛眨巴着东看看西瞅瞅,有时会双手捧着婉苏的乳房要往嘴里送,婉苏就知道她饿了,赶紧把奶瓶往她嘴里一塞,那小嘴拼命吮吸的声音,让婉苏有种异样的感觉。有时婉苏出去有点事,就会心神不宁,仿佛通过空气就能听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就会把手上的事,最快地完结,匆匆回到她身边。母性在胸里汩汩膨胀,她抱紧她,亲她,逗她,直到她咯咯地笑。她一边觉得自己不幸,重新活过来的自己,就这样被这个小小人儿捆绑住了,一边又觉得幸福,被捆绑的幸福,要流泪的幸福。这个小人儿就是黄茉。
王志和他的家族进行了斗争,最后以失败告终。除了王志,王家全票反对她领养黄茉。他们需要的是他们家的血脉来继承家族的产业,婉苏领养黄茉,多多少少会对家族产生影响。经过几天的艰难抉择,婉苏彻底放弃了西宁。
“黄茉。”婉苏呢喃着黄茉的名字,翻着她从小到大的照片。捧着奶瓶喝奶的,啃自己手脚的,上幼儿园的,读小学初中的,练琴的,参加各类比赛和演出的……恍惚中,好像黄茉就是另一个自己。自己和阿哥形影不离,黄茉和自己形影不离。时光从来没有走远,走远的只是那些人和事。
就像曾经的自己责问老天,为什么要让自己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现在,她又要问老天,为什么让她的黄茉遇到王志,为什么让黄茉以为王志就是她的亲生父亲?自己阻止她去见他,有什么错?
婉苏把所有的镜框按时间整理好,没有再挂到墙上,而是拿到书房里,塞进书橱下面的柜子里。自己的一生浓缩成了几个相框,如夕阳归山,坠入黑暗。回到客厅,坐到琴架前,看着琴谱《苏州慢》,拿起琴竹,手腕缓缓抬起,右手轻击琴弦,左手随即跟上,双手连击,由慢到快,迅速地一个重音延伸,敲开了命运的大门。轻轻地,再轻轻地在托住在掌心的小婴儿。婴儿在襁褓里酣睡,时而露出笑容,时而咯咯地笑,时而又抿抿小嘴,委屈地要哭。竹琴的力量慢慢加重,加重加快。婴儿见风而长,少女,青春飞扬……一串循环音型从低音慢起渐快渐强至最高点,纯四度结合大二度,由高到低疾驰而下,引子回旋往复,十足的张力,循环上下,仿佛看到人到中年的拼命,伴着成功的喜悦,随之而来的痛苦,之后又回到起点,一无所有,身形缩小,再小,像个婴儿,无休无止……
那个雨季的苏州后石皮弄巷,姆妈、阿婆、阿哥在水墨中浸染,转动、虚化,丝丝缕缕,变幻无常。黄茉跟在身后喊着“妈妈”,阿哥牵着她的手,穿过雨嗒嗒的弄堂,去上学校。一辆疾驰的车,在时空的隧道里,嗖嗖前行。三个半音区的琶音及大跳、不规则的重音,二位音的敲击,像婉苏的人生,跌跌宕宕,已过大衍……
手腕发力,再发力,音乐以强力度的十六度齐竹急收,制音器使音响戛然而止,最后的A曲与开头首尾呼应,一切仿佛回到了起点。
婉苏一动不动,如耗尽了毕生的精力。
“妈。”黄茉背着书包,晚自习回来的样子。婉苏并不想揭穿她,班主任早就告诉她今天她没有去晚自习,而王志发来信息说,她去找他的。
“黄茉。”婉苏抬起眼,决定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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