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就这么回事》内容如下:
赵小亮说,是是,刚去台球室跟人冲了,给我戳了一杆。
我说,谁啊。
赵小亮说,你还真信。
台球室门帘一揭开,一阵臭烘烘的热风扑出来,夹杂着呛鼻的烟味,赵小亮带着脸上的血口子进了屋,半截脸还是脏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以为是黑恶势力余孽,不体面。打中式8 球,照例是赵小亮开球,他打得菜,让他。他把塑料袋里的罐装雪花拿出来摆桌上,说,一局一罐。
我说,你能喝不?
赵小亮说,没把儿的不能喝。
他开球,进了一颗,紧接着打了几个袋口球,停了。我说,手艺还得练啊。我球型不错,一杆清,赵小亮拉开啤酒环,倒进嗓门眼儿里去,眼神呆呆的。
我问他,想啥呢?
赵小亮说,你说冬奥会咱能上个啥项目?
我差点没笑出来,赵小亮沉思了半天,冷不丁放了个这屁。我说,你想上啥项目,溜冰队主教练给你当呗?
赵小亮说,教练拿不了奖牌,要弄就弄拿金牌的。
我说,拉倒吧,打球。
赵小亮说,你说女人这是咋回事?
我愣了一下,这小子终于来正题了。赵小亮擦上壳粉,俯下身,长吸了口气,又站直,反复了几次,说,不得劲。
我也开了一罐啤酒,陪他喝两口,脸刚白了点,灌了几口下去又红了。我说赵小亮,还不是钱的事,两年多了,干生意的哪有那么多过得顺的?
赵小亮说,你媳妇没提两万块钱吧?
我说,没提,都难,能理解。
赵小亮说,他妈的,买了点基金,也赔进去了。
我听见赵小亮买基金,把杆杵在地上,差点骂他。我说,你别瞎折腾了,有点钱把厂子周转开,日子还得过啊,你咋自暴自弃了?
赵小亮说,工人工资开不掉,货压了一大批,咋周转?
我说,都是老工人了,工资不能先缓缓?共克时艰他们不懂?你这阵子不行,下阵子行了,多给开点。球馆靠窗户走了两桌人,我跟老板叫了一声,换台。换到窗户跟前,我把不锈钢推拉窗推开,吱的一声,风立马灌进来。赵小亮说,媳妇过不下去了,咱也不忍心人家跟着遭罪,问人借了点钱,每天上门要账,有回差点动刀子了。
我说,咋回事?
赵小亮说,几个破玩意儿给我儿子堵楼底下了,媳妇刚接儿子回来,要账的在楼门口蹲了一下午,死等。我媳妇吓坏了,给我打电话,我提着菜刀下去了。那几个不依不饶,我把刀朝他皮包上划了一下,他看我要来真的,就跑了,后来没来过。我哪敢来真的,一刀把肉给割了,人进去了,娘俩谁管?
我说,操。
赵小亮说,从那以后,媳妇不敢出门了,儿子都是我接送。我又得跑资金,还得管一家老小,资金也跑不出来,银行一看是搞水产的,理都不理。我想索性把厂关了,资金回出来,工人工资给发了,债清了,可不甘心呐,厂子办了小十年,刚有点名堂,气不过。
我说,你老丈人那还有多少?
赵小亮说,老丈人半年都没打过电话,以前老亲儿子亲儿子地念叨,现在脸一翻,不认了。初二我给拜年,丈母娘接电话,没好气,我挂了,不就六万块钱吗,能把人逼死?媳妇说今年回四川过年,我没吭声,哪有脸见,她就带儿子走了。这不摆明过不成了吗?
我说,你别这么想,天无绝人之路,咬咬牙啥事都能过去。
赵小亮说,你少跟我来这套,不死就赖活着?连人起码的尊严都没了,每天跟孙子一样,到哪都是孙子,人变化快啊,生意场上,好多人不来往了,还指望着人家给救一命。你要是做生意的,咱俩怕现在也臭了。
我说,打球吧,落了好几杆了。
赵小亮俯下身子,右臂屈得很夸张,整个人铺在台泥上,杆子回缩了三分之一,一杆下去把蓝色10 号球打飞了,砸在窗玻璃上,玻璃咔一声碎了。老板从吧台探出头望了一眼,又低头刷短视频。碎玻璃窗里天空显得清晰透亮,把三楼路灯的暗黄色光微弱地滴进来,冬天是深蓝色的,割碎在玻璃缺口上。
我说,少一个球,咋整啊。
赵小亮说,不碍事,让你了。
我摆了自由球,下一个球加了高杆左旋,白球吃了一库,朝反方向滑过去,最后急停在左侧库边。
赵小亮说,上个月我去洗脚城,认识了个女的。
我说,洗脚的?
赵小亮嗯了一声,把杆柔推出去。
我说,有意思,干啥了?
赵小亮说,没干啥,喝多了,跟我聊天,我最烦去那地方聊天。该干啥干啥,你挣你的钱,我按我的摩,有啥可聊的。
我说,结果呢?
赵小亮说,你慢慢听。
我坐在旁边椅子上喝了一大口,说,你边打边说。
赵小亮说,后来那女人她硬跟我聊,说以前怎么怎么的,后来怎么怎么的,我没听,我就说,你别跟我来这套了,我不加钟。她眼泪刷地一下下来了,我正纳闷呢,她说,没让你加钟,我就是想说说话,没叫你听。我头疼,躺着睡,我最见不得人哭,我说,你说吧,不关我的事。
她站起来拿纸巾擦了脸,说,现在人手头没钱,来洗脚的少,洗脚城都倒闭了两个,就我们这儿还勉强能干。有几个一块来的,都做别的去了,招呼我一起,我差点也去了。最后没去,她们都没小孩,我有小孩。说着她眼泪又吧嗒吧嗒掉,掉在脚盆里。
赵小亮说,我给那女的递了两张纸,让她擦眼泪,说别洗了,想聊就聊两句吧。
我说,你还聊上了,她能有实话吗?
赵小亮说,咋说呢,陌生人一块聊天,有些话反而能说,你要让我去找熟人倒苦水,倒不出来。况且这女的长得挺好看。
我说,你早说得了,就长得好看呗。
赵小亮说,她说她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哥哥妹妹。她们一块的那几个女的,以前是搞特殊服务的,后来转了几个地方,都被打掉了。这两年洗脚城生意不行,那几个又跑了,东跑西跑,她没去。
我说,你信她?
赵小亮说,有啥信不信的,信能咋,不信能咋。她又没骗我啥,她说她老公不上正道,不着家,后来晚上喝醉开车掉河里了,捞上来人就没了。反正说了这么些,我都信了,关键是她眼泪掉得快,我还安慰了她几句。
我说,咋安慰的?
赵小亮说,我把我的事也跟她说了。
我长吸了口气,说,你可真行,啥都往外说,你跟她说得着?
赵小亮说,我又加了一个钟,跟她聊,一个钟198 块钱,我把我和我媳妇都跟她说了,厂子的事也说了。她靠在沙发上,手支着脑袋,她化的妆不浓,脸还挺清秀。我跟她说,我现在手头欠了大几十万,吃一顿少一顿。她说,男人都喜欢在外面搞?不过,你不是这样的人,有些人一进来像是君子,不到十分钟就要脱裤子了。
我说,你脱裤子了?
赵小亮说,没脱,穿着呢。
我说,没啥精彩的,继续。
赵小亮说,后面没啥。
我说,你媳妇在的时候你去洗脚不?
赵小亮说,应酬多,但没啥意思,去了就躺着睡觉。钟到了,她叫我,我就回家。有次喝太醉了,有个女的给按摩,我没好意思睁眼,假装不省人事,时间到了她叫我,我起来一摸裤子全湿了。
我说,赵小亮啊你小点声,人丢外面了。
赵小亮说,和媳妇都没性生活了,没啥感觉,白天在外面累得像头驴,晚上回家扯过被子就睡了,你呢,啥情况?
我说,我没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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