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神射手》内容如下:
你可知人骨装饰了你手中黄肩弓的两箫头,你试练的每一支旧箭都沾满你父兄的鲜血?
他久久无言。恍惚间,他的余光落在画面中人物的脸上,他们的表情仿佛也像他自己一样,喘不过气来。他在想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瞪大了眼睛大张了口,他们这一箭,是射中了,还是已经错过?
前夜多雾晦暗,今日像是迎来了不祥的天气,浮云蔽日,不雨不晴。大家各怀心事,在大道上不疾不徐,即使王子们,今日所着的也是寻常服色。他们的随扈,却都是银色的头盔。白色皮毛在朝阳中闪耀纷纷。马上行人交换了眼神。
他那一晚都没有睡好。无论如何,他不想搅入士民的惊天谋划中。猎取野兽勉强不算是杀伐,可是,士民要让他做的事情,如果做成了,无疑会闯下弥天大祸。可是,回过头来,他知道,就在不远处的银台上,士民的随从彻夜不眠,正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射中目标,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想要“射而不射”,这可是天大的难题了。他不关心这杀人的艺术,可是也听说过,恐怕,只有过去传说中的神箭手,比如靠着“不射之射”惊落了白猿的养由基,才能做得到有意让自己“射不中”。怎么让外人看来毫无破绽?
二十箭,按士民坚持都藏在树丛之中,即使比他平时练习的数目大有减扣,依然是太多了……他只要一箭,就可以射穿数百步内任何人的咽喉。可是这不重要,只要他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元成就有机会逃走,而他也没有辜负士民的期待。按照士民的吩咐,他选择了那一击必死的拘肠箭,只要一箭,箭头逆刺尤明显,箭杆是杨木制成,黑雕翎的箭羽间髹着朱漆,杆首涂金,缠着红色的丝线。他小心把盛矢器藏在华丽的马鞍下面,剥去了仅具装饰意义的兽皮,盛箭的箭箙。这样,可以使隆起一侧的马鞍看起来正常一点。通过宫门口哨卫的时候,士民特意策马和他并行,挡住他的马鞍,羽林看到是士民,没敢靠太近来检索他们的马具。其他人只挎仪刀和短兵,身上空负弓弩,并无携带櫜鞬——可是,只要羽林们稍稍留意,就可以看到他手指上沉甸甸的铜韘,只有为了使用重弩,才会用得着这种扳指。
虽然少眠未食,他却并不觉得如何饥饿,他满心满意想的,都是如何让他的次序圆满,功德无量——他忽然想到,将来,他会不会被士民画到凌烟阁上,成为那面无表情的神只中的一员?一念及此,他紧蹙了眉头,捏紧了马缰。
忽然听得一声高喊:
有人要害晋王!
哨箭射出后,半空里是清亮的一声,这一下,是士民这边从远处宫禁外放出的警示。所有人,听到这一声仿佛嗅到了死亡的讯息,好像原野上的猎马散乱了队形,他们四出奔散。所不同的,是正在奔向陷阱里的野兽不是一只,而是好多只,人们也不是温顺的麂子,而是狂暴的虎熊。
士民的手下纷纷奔向空戟架上取下木棍,或是在路旁的丛林之中,掏出各自埋藏的长兵器,对手却只有短刀,甚至还有人赤手空拳。几个回合之间,元成、元集的侍卫落了下风,被打落、砍落马下的占了多数。元集眼睛受了伤,痛苦地捂着脸面,想要驾驭住身下徘徊的坐骑,却被士民的随从一刀砍倒在尘埃中。
只有机警的元成全身而退。元成顾不上回头招呼元集,就在后者满身泥污在地上翻滚时,元成离人群已经百十丈远了。就算一时无人追来,他兀自疯狂打马,向不远处的北门奔去,只要过了这一关,北衙的亲军就会上来接应他。他自是亲军的统领,他们的伍长都曾是他藩邸的卫兵。
射他,射他!
众人齐声呼叫,尽管他们手里都只有空弩。只有他……不需要面对元成、元集的侍卫,士民的几个卫士护卫着他的马,行在最外围,去追赶逃走的元成。他抖抖索索,终于在马上立起弓箭,得暇旁顾的所有人,这一刻都望着他,充满期待。他一手扶着弓中央的弓把。
他知道那是虚发一箭。在他发出之前,那支致命之箭应该已跌落在尘埃中了,被迅疾而过的马蹄踩折了,踢踏到路旁的灌木丛中了——他甚至都听得到弓弦极大的声音,箭杆断裂的脆响。这一下,给了元成调整他的坐骑的时间,剩下的箭虽然无一虚发,却只会射中马,射不中人——这本来就是士民给他的嘱托,第一箭射人,第二箭射马。
不知为什么,他反而觉得如释重负。
弓弦响了,他不禁瞪大了眼睛大张了口。就在那一刻,他感到自己变成了他凝视了许久的画中人的表情,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吃惊。
他分明看到,一瞬间,元成在远方的马上僵直了身子,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片刻,翻身下来——他应弦而落。
就在一天终了,天晴了,在残照里,凌烟阁上的图画就如血一般的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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