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送餐的甘棠》内容如下:
一、
八里巷九号差不多是甘棠天天要跑的客户。两扇门用铁链锁着,甘棠把门推开一道缝,叫了几声要外卖的潘钰姑娘,永远都是一点动静没有。他习惯性地将头伸进门缝,看见破旧的屋里又脏又乱,还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其时潘钰就候在门后一侧,甘棠左边的脸颊明显被对方的嘴唇刷了一下。甘棠把头缩回门外,将餐盒装的外卖递了进去,接着又将手机的收款码递进去,完事了他便快速离开。
十几年了,甘棠一直没能搞清楚八里巷九号门内潘钰的情形。那时候可不像今天这样,最初甘棠的头刚伸进门缝,便吃了她的一记耳光。虽然打他的手有气无力,总归让人感到一种屈辱。后来对方的那只手便演变成柔软的带点口水的嘴唇,被甘棠认为的屈辱随之减少,却受到了惊吓。甘棠担心潘钰是个被囚禁的间歇性发作的疯子,那他伸进门缝的头就难说不会遭到她的暴击。要么潘钰就是个脑瘫,身体变形还不由自主动作的那一种。她也有可能是个皮肤病患者,比如得了白化病,或者脸上长着大片血癍似的胎记,畏光,羞于见人。总之不管是何种情形,都怪叫人担惊受怕的。只是一想到被关在破旧老宅的潘钰,太可怜了,他甘棠再不去送餐,她连一天一餐都谈不上,很可能饿死。还有,多长时间过去了,他甘棠的身体也没有什么异常,这样一来,他的所有联想便都不成立。至于别的什么情况,甘棠又想象不来,只是在内心一直踏实不下。
在香城百万人口的城区,不知不觉中,近四十岁的甘棠从事送餐业务已有许多个年头。在芸芸众生中的甘棠并不起眼,但热爱是他生活中一个重要品质。一天中,甘棠可以起得早也可以迟,但无论如何他都是给自个儿蓄能,就像怀拥妈妈唱的《摇篮曲》,给了你甜蜜的睡意,然后睡一觉醒了,你就会充满快乐一样。
甘棠刚开始送餐时,类似美团、饿了么都还没出现。甘棠当时是香城“农家饭馆”的小伙计,农家饭馆在市中心的南市街,吃过的人都忘不了它的好,吃客留心记下老板的电话,想吃了又无法赶来,便要求送餐业务,手勤脚快、头脑灵光的甘棠因之派上用场。稍后甘棠以农家饭馆为主,又兼职了邻近受吃客欢迎的“正宗豆花”“传统卤面”两家的送餐业务。很快,香城血管似的大街小巷就像长在甘棠的身体上,他凭感觉就能找到准确的位置。用心去经营这个为甘棠而生的职业,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加入任何团体,不穿任何制服,也没有节假日,穿梭在香城血管似的大街小巷中,稳准快好为点外卖的吃客服务。
二、
南市街的“正宗豆花”店,店家是老两口。男叫老宋,女喊绒花。老两口默契配合,话很少,店开了忙买卖,打烊了收拾备料,每天干活的时间长到令人咋舌。老两口主打豆花粉条,打两勺豆花两勺粉条,视口味随客意加卤大肠、肺片、鹌鹑蛋、豆干、牛百叶等样,佐料加芹菜末、芫荽、葱花、卤汁、油条、香醋等不一而足,端到吃客面前自是摇晃着的一大碗,想想就让人口水流一地。也有吃惯几十年的还搁不下对上的胃口,隔几天不吃心眼就会发蒙。从旧城区打锡巷到南市街,走路也就十几分钟,奈何古董商人闵大娄子已经胖得不行了,偏他大半辈子就好这一口,是甘棠送餐的主顾之一。甘棠熟知闵大娄子豆花粉条上要放的卤味与佐料,随着店家飞舞的剪刀、勺子和夹子,种类、分量、价钱都恰到好处,快速打包后一溜烟送到打锡巷,闵大娄子打开就吃,吃完擦了汗和鼻涕,才给甘棠付钱。有时候甘棠赶时间,嘴里喊“下次一起给”,人早就跑远了。
闵大娄子的古玩店里堆满了就像从垃圾场里淘来的东西。他的店里客人很少光顾。但甘棠听说做古董的往往半年没生意,做一件吃三年。当然也有实例,但甘棠也只是听说。早些年迎尪街一户居民翻旧墙扒出一面铜镜,跑打锡巷要卖给闵大娄子。闵大娄子给开九百元的价,那人不干。闵大娄子说:“到别的古玩店,最多给你开三百元。”那人不信,跑别的古玩店,果然只有三百元。等那人掉头打锡巷,闵大娄子说:“现在只能给你开七百元。”那人急了,说:“开始的价钱难道不是你闵大娄子开的吗,还有二百元呢?”闵大娄子说:“你交学费了。”“七百就七百!”总比三百元强,那人气急败坏却也没有办法。闵大娄子当着那人的面,给铜镜小作修整,架在从旧物堆里扒拉出来的古木底座上。那人见了不禁内心一紧说:“要是这会儿我想赎回,铜镜连古木底座多少钱?”闵大娄子说:“九千元。但你是物归原主,打九折六千三百元吧。”那人生气说:“你闵大娄子这是明抢哩!还打折呢,你也就拿块脏布擦擦,随便找个破木头架子往上一摆就值九千元?”闵大娄子说:“不信你拿到别的古玩店打听看看,至少给你开五千元的价。”那人留了个心眼,换了一家古玩店,一分不少开价五千元。那人很快返回,感到吃了大亏,拍桌子质问闵大娄子:“这到底是为什么人呀?”闵大娄子说:“就因为经是我鉴定、修整过的。”
每次见闵大娄子天塌不下来那样慢吞吞地活着,甘棠就觉得有关他的传说或说法都可能是真的。所以每次送餐到闵大娄子面前,甘棠揣的心态永远都是那样的恭敬与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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