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你见过这样大的雨吗》内容如下:
一、
她褪去蛙皮,摘下笨重的头套,站在太阳地里,投下一个小小的影子。仍在嗡嗡运作的鼓风机,将脚下蜷成一团的蛙皮,扯动得四下游移,这让她看上去像缠在一团水草里似的。
“都叫你不要跑了,还跑……摔着了吧?”我喘着粗气,尴尬地举起胳膊来回擦着一头热汗,有些后悔,声音也放低了。
行人的目光胶水似地黏过来,把我糊在原地。我习惯性地抽了下鼻子,点心房里烤面包、奶油盒子的甜香,和路边油煎臭豆腐的气息混合成新型毒药,开始在我体内发挥功效。拨过一片混沌,我清晰地看见距离我一米远的她撇了撇嘴,双臂抱膝蹲下去,一动不动地盯着脚边的一串充气小蛙。眼泪打下来,一滴、两滴,大颗而均匀,像一场暴雨的先遣。幸好,干热的水泥地面将它们一一晾干。我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还好,没有引来行人过分的围观。
做了个深呼吸,我僵硬地迈出一条腿,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我拉了拉她。两层雪纺布料在我指间产生滑腻的触感,好像这才是真正的蛙皮。她没动,于是我也蹲了下来。
高原小城里,阳光格外炽烈。几片薄灰色的云被赶到天边,与山顶植被揉作一团。想再多看一点,视线还未爬过楼顶就死掉了。有风,很轻,杨树叶子飘落地面发出沙沙的响动,像在画着素描。蝉声倒是欢快,保持着类似的节奏,喑哑而不耐烦,一浪一浪地叠压在头顶,从高压电线里溢出来似的。我感觉浑身不舒服。身上的灰色保安服泛着白,有些地方被汗水浸湿的缘故,渐渐发紫。我拾起那把细长的木杆,将散落一地的充气小蛙一一串到上面。我跟她说:“对不起,我请你喝奶茶,快起来吧,好吗?”
驱赶那几只“青蛙”之前,我正站在我们饭店高大的玻璃门门口,听另一个同事和外卖骑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骑手嫌保安拿到的工资太低,我同事则觉得他的黄色外卖服过于厚重,问为什么不穿件短袖,大热的天。
“那不得晒秃噜了皮,”外卖骑手说,“没办法,最上面这层马甲更不透气,公司统一要求的,真他娘的。”我们饭店很大,有总统套房,还是涉外的,疫情几年巨亏,餐饮部不得不做起低端的便宜简餐。由于质量很好,美团外卖订单量一直居高不下。
我抻长胳膊,将饭店门缝挤开一点,好让冷气更多地跑出来。玻璃门被骑手马甲上的反光条映射出一条光带,闪了一下眼睛。骑手递给我一根烟。
我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
浑身燥热的不止我们几个,门口不远处的几只青蛙人偶更热,但仍在不遗余力地招徕顾客。
“当初有这本事,也不至于被大娃一拳锤死了!”
“卖崽有罪!”
“买一只做你的崽子吧!”
……
何必费力吆喝呢。这身青蛙套装——圆滚滚的肚皮、夺目的绿、夸张的表情,足以吸引行人驻足,不过没看见几个人肯掏出手机去扫他们脖子上挂着的收款二维码。时不时有小孩窜到他们跟前,大喊一声“蛙蛙”,互相行一个礼,最后那一下摆腿格外有力道,和网络上流行的一样。旁边的家长举着手机录像,乐不可支。
哗众取宠,简直无耻,干点啥不好?我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耸耸肩膀又一次走上前去。
“喂,喂,不是让你们滚远一点吗!这里禁止逗留,你们眼瞎了吗?”我指着门口立着的一个易拉宝说。
类似的话,我喊得嗓子都快哑了。其实我可以说点好听的,耐心地劝他们到别处去,但那需要组织更多的语言;我也可以放平音调,但非得大声喊出来不可,好像青蛙头套是一层铜墙铁壁。
“我们第一次来。”体型最大的一只青蛙人偶边说边朝我摇了摇木杆上的一串紫绿相间的充气小蛙。另一只略小的则跌坐地上,蹬着腿发出哭腔——“有人欺负我们,有人欺负我们!”旁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他们确实是第一次来。最近,一股潮流风靡小城——动画片《金刚葫芦娃》里蝎子精和蛇精的小跟班“青蛙精”从银幕跳到大街上。它们有单独摆摊的,有两两合作的,也有成群结队的,扛在肩上的长叉化身为一根细长的出摊杆,上面挂着不同型号的充气小蛙,走一路卖一路,深受欢迎。不过,在这条路上行不通,凡是来过的青蛙人偶,都知道这里有一个粗暴的饭店保安,最好绕道走。没错,那个保安就是我。我并不想多生事端。本来,做这家大饭店的保安可以一天不用讲话,顶多摆动一下手臂,为来车指引停车位置,但领班说游商严重影响饭店营业,被国际友人看见,还会影响国家形象。末了,领班又强调这是城管分派给我们的任务,必须得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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