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天》内容如下:
(一)
小径两侧开满了绚丽烂漫的蒲公英。奇怪的是,它竟然通往山上,沿着山脊蜿蜒爬升。我和水生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一样,骑着那辆曾经陪伴我们的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去县城。可一想起来,我就免不了要惊异。竟然过去那么久了,竟然。总觉得是刚刚发生,如同在昨天。水生突然向我挥手,我转过头,他像在喊什么话。曾几何时,就在这个位置,有过似曾相识的情景。路上的景色朦朦胧胧,风挟着酥软甜腥的树草气息从东南方向朝我们奔袭,温暖又潮湿。我看着他放开了双手,尝试扭动屁股控制方向,一番大喊大叫。风在横吹着,柔软的头发跟着飞舞,身上的衣服也改变了原有的形状。他就像青春电影中洒脱自由的男主角——水生的身体愈发颀长、健壮。嗓音也愈加浑厚,穿扮也不同以前,且很在意对头发的梳理。蓝漆斑驳的破旧自行车发出一阵哐当哐当的巨响。这时,水生将车身向右侧倾斜,把自行车停到了我的面前。水生盯着我,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在宣布什么,一字一顿的:“我要结婚了。”我深深吸了口气,毫无杂质的空气,声音很激动地说:“好哇,这可是个大好的消息呀!”当然,过了一小会儿,只是过了一小会儿,就跟没发生过一样。雀噪和蝉鸣在树梢上,不停地发出嘹亮、尖锐的声音。一大片灰蒙蒙的云被夕阳的余晖照成黄褐色,映在辽阔的原野上泛着微光,那里遍地都是倒伏的杂草。我大喊一声:“走啦!”屁股又落在自行车坐垫上,我们继续上路。水生把手按在疾驰的自行车上,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嘴里也轻轻地哼起了小曲儿。我看水生笑得那样乐不可支,也禁不住跟着笑了,而且笑得还真开心。途中,树巅的叶子哗啦啦地被什么撵着,有力挽狂澜的气势,视觉上似乎有一点凉意了。我们的车子在夕阳里轧着山下的红绿颜色的杂草,一条长路弯弯曲曲,长路两边,小村庄炊烟袅袅,农人忙碌,犁地播种。一转过山,更多的弯弯绕绕在眼前。我想,那条路也肯定是自己曾经走过的路,四周笼罩着一种熟悉的寂静。
自行车骑了一个小时总算到了,面前就是县城的标志牌。过了标志牌,就是柏油马路了。耳边的声音突然之间转换了频道,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化。我问水生:“这次来县城,你应该不单单是带我来吃饭的吧?”水生堆起一脸笑:“我想带你去见见我女朋友。”接着他开始回忆起了他的女朋友,回忆的结果是脸上露出呆滞的笑意:“她可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噢。长得漂亮不说,性格也温顺,脑子又聪明。和她在一起时,我的心情能异常地放松。在她面前,我可以无拘无束地侃侃而谈……”我听他说完,一面听,一面笑,一直到“没啦”。黄昏在慢慢地耗着,太阳仿佛不肯落下,路面和车身上晃动的阳光让人头晕目眩。我们正在进入县城的一个小区,小区保安应该早就认识他了,刷一下脸便直接进入,两个保安还很友善地朝他笑笑。小区里面,嘹亮的广场舞音乐开始响了起来:“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悠悠的唱着最炫的民族风,让爱卷走所有的尘埃……”一阵高过一阵,并没有停歇的意思。一群大妈姿势怪异,表情狰狞地扭动着身体,还边笑边跳,表情夸张到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哪个精神病院里面跑出来的一群人在群魔乱舞。我观察了一下小区的格局,是个中高档小区,规划得干净整洁,楼与楼的间距够宽够敞亮,小区绿化做得也不错。我们把自行车停到免费的停车位后,天色正在暗下来,一个戴着大口罩的清洁工人在扫拢着一堆垃圾。一盏盏明亮的灯,照得家家户户通亮。水生看了看手机,接着抬起头来对我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上楼吧。”我望了望天上的星光,那星光使此刻的天空璀璨无比,然后我们沿着楼梯走上去。期间又累又热,走动时不觉得,稍一歇息,就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感觉虚汗从衣服布料下蒸发了出来,每一个毛孔都在发烧。感应灯也随着我们的脚步声一明一灭,楼道忽而浮出来,忽而又掉进黑暗里。
水生停下说:“到了!”
我确定一遍:“到了?”
水生上前按了几下门铃,大门轻轻地吱呀一声,一个女人开门,她的脸上是黑的,她的周身发着光辉。我看清楚了她的面孔后,大吃一惊——齐耳短发,五官小巧,这不正是我的初恋女朋友刘琳吗?我不禁心跳加快,打起了退堂鼓。我猛地抬起头来,正和她打了一个照面,想躲避也躲避不及,很显然,她为这个即将到来的时刻做了精心的准备,刚刚洗过澡,松散的长发披在肩上,屋子里散发出一股清新的香气。此刻,我只好上前,含糊不清地呢喃了一句:“你好。”她迟钝而又灵巧地说:“进来吧。”我在努力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到一个比较合适的位置,礼貌地问:“需要换鞋吗?”水生说:“不用,直接进去。”接着他又拍了一下我的胳膊说:“快进去呀,别扭扭捏捏的。”我点点头,便转身就往客厅走,水生紧紧跟上来。
刘琳说:“那我先去忙厨房里的了,你随便坐,桌上有水果和点心,别客气。还有水生,你给他倒杯茶。”我望了望她,心里也不知道是如释重负还是单纯的惶骇。接着,就和水生一起坐在了沙发上。水生笑着问我对刘琳的感觉。我说:“很好啊,人不错。”“不错在哪里?你说具体一点。”“又聪明又漂亮,又能干又善良。”水生这才满意似的解开喘不过气的衣领,笑了笑。稍后,他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朝着厨房方向喊了一声:“要不要帮你的忙?”刘琳不无温柔的声音遥遥地传过来:“不用,你陪你兄弟聊天,我马上就好。”接着水生问起了我:“考研考得怎么样?”我说:“才刚考完。”水生说:“不要太担心,我相信你,一定能考上的。”然后水生边摸裤子口袋边问我:“抽烟吗?”我说:“不抽。”水生感叹:“真好,我现在是想戒都戒不掉了。”说完,他斜靠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一口。水生今天特别健谈,后面他谈的都是关于生死、工作之类的严肃话题,我发觉他真的很爱跟我说话。我心想总得说点什么才好,脑子里却一个词也浮现不出。我无聊地看了看刘琳的家,房子是一个复式楼,室内面积阔大,上下两层,大约有二百多个平方米。装修得也很是豪华,欧式风格,目光所及都是金碧辉煌。我朝着阳台外边张望了一下,映入眼帘的只有那片荒凉的夜,时不时还传来某人叫某人的声音。对面楼透着灯光的窗子,看着看着,忽然就黑了一个,然后又黑了一个。水生坐了一会实在待不住,便卷起袖子,拿来各种清洁工具,带好袖套,开始打扫客厅。他以极快的速度把客厅收拾完毕,干净得无与伦比,地板上纤尘不染。突然,我听到了鞋子笃笃笃敲着地面。那声音蓦然响了很多,那声音越来越近。刘琳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边走边喊:“可以开饭了。”“好。”水生应了一声,“走吧,吃饭去。”水生拍了一下我的胳膊。我把两只手从衣袋里拿了出来,拖着沉重的身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刚走两步,就闻到一股股的香味。刘琳手艺极佳,餐桌上摆着红烧肉、宫保鸡丁、清蒸鲈鱼等。还有铜火锅里煮着的肉汤,打开盖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热气飘到灯上,在墙壁上投下波纹状的阴影。“啊,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了。”水生看到,马上伸手拿起了音符形状的汤勺。刘琳也终于坐了下来,她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里面是一部泡沫剧。然后她对我和水生说:“随便吃啦。”我们围坐在餐桌旁,围坐在这一天的尾声里。水生拿起了筷子,刘琳坐在水生身边看着他吃完,急切地问道:“好吃吗?”水生吃得脸蛋子通红,很满意似的点点头说:“媳妇,你简直比正儿八经的厨师还要厉害,真的好吃到爆炸。”我几乎没再说话,好像一说话,什么都会破坏掉。于是我埋下头来,抬手扶了扶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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