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青山镇往事》内容如下:
我爸会手风琴、扬琴、二胡、口琴……人送外号“青山镇民间音乐家”。他最爱吹口哨,他总说,有一颗搞音乐的心,吹口哨是最好的。他总是一边蹬车,一边吹《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也吹邓丽君。我从我爸身上继承了很多本事,却始终没学会这一手,我永远也不明白,他是怎么把口哨吹出和弦的。
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于莺,最爱听我爸吹口哨,我爸骑着车吹着口哨一拐进学校大院,她就笑盈盈地站在教室门口。于莺老师刚结婚两年,爱人是矿上的司机,总不在家。
我妈也总不在家,学校老师都知道,所以我的头发总是乱蓬蓬的。但是,于莺老师要给我扎辫子,我总躲开。她扎得好,数学马老师扎得疼,可我还总去找马老师给我扎。学校下午吃间食,给学生每人发一个苹果,于莺老师特意帮我把皮削了,我也故意不看她,拿了苹果就跑。
每个人都以为我还小,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我爸爱看书,我家有满满一柜子书。我爸把竖版《金瓶梅》藏在书架最上面一层书的后面,以为我找不到,其实我只是不爱看竖版书,那套横版的《三言二拍》,我早就看完了。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互喜欢,摸手亲嘴,睡觉生娃,就这点儿事,我早都知道了。
可是,喜欢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书上说,这世上只有咳嗽和喜欢是憋不住、藏不下的,就像我爸喜欢我妈,一看见我妈,他的眼睛就亮了,里面好像装着无数颗小星星。
我妈喜欢花,我爸就在我们家院里种满了花,他盘算好时间,让不一样的花从春天一直开到深秋;我妈有心脏病,怕着凉,我爸在屋里盘了地火龙,三九天还能在家穿背心;我妈爱干净,别人家屋地铺砖头,我爸在屋里现浇了水泥自流平,还去玻璃厂要了半麻袋彩色玻璃碴,在水泥没干的时候嵌进去,拼成花做装饰。我爸得意地说,我妈嘴上嫌他拼的花丑,可还是陪着他一起,跪在地上,拿最大号的砂纸磨了一个月,把地面磨得又光又亮。
我爷我奶,是省城下放到县里的革命干部,生了五个儿子,我爸行二,是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念的省师范数学系。我爸还没毕业,就在县教委挂了号,县里每所学校都想要他。没想到,一次下乡镇中学搞教学调查,我爸遇到了我妈。
我妈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大眼睛双眼皮,杨柳细腰筷子腿,腰围一尺八,嗓子又清又亮。中学毕业后,我妈在乡工宣队当演员,报幕朗诵、唱歌跳舞,演喜儿、小常宝、阿庆嫂……我爸遇到了我妈,就像撞了邪,放着县城不待,主动要求分配到镇中,住在镇中的宿舍里,天天骑自行车去看我妈演戏。我奶知道我爸被一个乡下姑娘迷住了,气得要跟我爸断绝关系。
别说我奶不同意,我妈自己也不同意,怕差距太大,日子过不长。但是,烈女怕缠郎,我爸到底没白念那么多书,他把一身的本事全使我妈身上了。每天给我妈写一封情书,礼拜天一放假,就翻大岭去我姥家,帮我姥爷干活儿。
有一天,我爸把我妈约到镇外大桥边。他用攒了大半年的工资,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要送给我妈。我妈拒绝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再说咱俩的事还不一定呢。我爸伸手就要把表扔桥下大河里,反正表是给你买的,你不要我就扔了,权当你收了!我妈怕他真把表扔了,伸手去抢,被我爸一把搂进怀里了。
这事,我爸喝了酒总要吹一遍,我妈每次都一边笑一边去拧他的嘴。我爸还吹,他跟我妈是天作之合,他俩的证婚人可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后来,我爸回家要户口本结婚,我奶死活不同意,把我爸关在屋里,把户口本藏在《毛泽东选集》第三卷里。我爸坐困愁城,读书解闷,居然正好翻到了户口本,踩着我俩叔叔的肩膀就翻墙出去登记了。
可是现在,我爸我妈工作都太忙了。他俩总不在家,我就经常去扈大爷家吃饭。前几年,扈大爷在炕梢给小芸姐隔了个小屋,我就更不爱回冷灶冷炕的家了,总赖在小芸姐的小屋里。
我妈一回家,就拎着好吃的、好喝的去跟扈大爷和扈大娘赔礼,扈大娘就假装生气,外道啥,快拿走,你家小丫头片子,瘦得跟猴似的,能吃几口饭,俩姑娘在一块儿还有个伴,好多。
我知道,虽然扈大娘嗓门大,还总逼着我吃饭,可她是真心实意喜欢我的。她最喜欢小孩儿了,一心想给老扈家再生个儿子,一上庙会就去拜那送子的观音,还隔三岔五熬些难闻的草药,捏着鼻子往肚子里灌。但是,我听我妈我爸悄悄说过,扈大娘生小芸姐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难了。
3、
去年冬天,有一件大事。
矿上来了地质队,说我们镇周围这山里还有矿,还是什么稀有的金属。地质队一共七八个人,队长姓杜,瘦瘦小小的,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是北京大学的博士生,大家都叫他杜博士。
杜博士是南方人,就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片儿。扈厂长请地质队到扈大爷家喝酒我们才知道,杜博士看着面嫩,其实比我爸还年长几岁,在南方老家有老娘老婆,还有俩儿子。
杜博士可真有意思,说话文绉绉的,一沾酒就脸红。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我们镇上的男人都爱喝酒,喝完酒就大声嚷嚷,唱歌划拳,闹到下半夜,后山上睡着的鸟都能给惊飞了。小芸姐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她给他们倒酒添饭,看着脸色比猪肝还红的杜博士,捂着嘴直乐。
慢慢地,小芸姐的嘴里,杜博士的名字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最开始,是一次意外。冬天天冷,杜博士从外面进办公室,眼镜唰地蒙上了白霜,又被门槛绊了一下,眼瞅要摔,小芸姐正好站在旁边,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他的手。杜博士站稳后,把眼镜拿下来,一擦,再一戴,发现刚才死命握住的竟然是小芸姐的手。他的脸腾地红了,比沾了酒还红,一屋的人都笑了,小芸姐本来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却也偷偷地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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