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穿过最后的黑夜》内容如下:
三更刚过,大贵就起了床,抓过搁在床边的包袱,搭在肩上,一头扑入黑暗中。深秋的夜,寂然无声。捕风捉影的几声狗叫,在漆黑的夜空里惊慌失措地飘荡。大贵避开大路,幽灵般穿过一些小巷,躲开了国民党守卫,悄摸摸地缒城而出。他的任务是藏匿等待,而他现在要冒死回家,必须要穿过今晚的黑夜,回家。
城外夜色朦胧,星空高远,旷野糊涂。那隐藏在幽暗处的一座座暗堡,一排排铁丝网,凶恶地向大贵扑来。穿过这片禁区,他就可以平安地回家了。大贵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可脚下的枯草还是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他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站住!什么人?”黑暗中传来一声蛮横的暴喝。紧接着一束强烈的探照灯光射过来,让大贵在瞬间无可遁形。“哒哒哒”,一阵机枪声响,四周“突突突”腾起了尘土,像无数鬼魅钻入了地狱。大贵急忙举起双手,高喊:“长官,别开枪!别开枪!我是庄户人。”“老实点,趴下别动!”大贵顺从地趴在地上,脸紧紧地贴着地面。嘈杂的脚步声和叫骂声把他围住。不容分说,大贵的头被枪托狠狠地砸了一下,失去了知觉。
疼痛过去了,大贵发现自己待在一顶军用帐篷里,双手被反绑着,靠在一张椅子上。他的包袱散落在脚下,虎头帽、虎头靴、拨浪鼓等被扔得七零八落。这是敌人的营地,看来他们戒备得十分森严。对面椅子上的长官,面目狰狞。大贵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天都快亮了,还死在这帮狗杂种手里,真他妈不值。
明亮的瓦斯灯映着那猪头苍白的脸,他的头上胡乱地缠着纱布,耳边还渗着斑斑血迹。三天前,正是这个猪头带着一群喽啰,将大贵围在了一条胡同里。那猪头挥舞着手枪,叫嚣要抓活的。老子能让他们抓活的?一扬手,盒子炮响了,猪头惨叫,一个狗吃屎栽倒在地上。大贵且战且退,又撂倒几个,侥幸地逃出了巷子。
“又见面了,别给老子绕弯子,说出你出城的任务,赏你个全尸。”大贵咬着牙,怒目而视。良久,猪头失去了耐心,从椅子上挣扎起来,把一个香烟屁股凑到大贵的嘴边。大贵深深地吸了一口,恨不得把那已燃尽的烟头吞进肚子里,可是,却被那杂种扔了。
浓烈的尼古丁让大贵的神经在顷刻间松懈下来,他冷笑一声:“交代什么?怎么交代?就算我说出实情,你们也未必会信。城防图送出去了,我们的大部队已在城外严阵以待,只等着那一刻了。我只要在城里再躲两天,就会以胜利者的身份来管理这座城市了。今晚冒险出城,只是想早点回家,答应过妻子的。”妻子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再三叮嘱他:“忙完了,早些回来。”这些年大贵一直在骗她,说自己是个皮货商。大贵使劲地摇摇头,心里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一年前,一个沾满露珠的清晨,整个村子都浸泡在湿漉漉的温柔中。她刚从河边洗菜归来,挎着湿漉漉的篮子,扭动着腰肢,从大贵身边走过。大贵鬼使神差地跟在她身后,跟了整整一条小巷。她一闪身进了一扇破旧的大门。大贵一抬脚跟了进去。说时迟,那时快,一根又粗又重的顶门杠重重地砸在他的肚子上。“哦——”大贵疼不过,瘫倒在地上。
她不简单,听说是县大队的骨干。那天早晨,她家门前的柳树上,有一对喜鹊正喳喳地叫着。她温柔善良,嫉恶如仇。结婚以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大贵,大贵当然也不能说自己是解放军侦察员。每次夜里出门,她都会将大贵送到门口,嘱咐他早些回来。每次大贵匆匆回来,一拐过街口,远远就能看见家里的灯还亮着。
那天深夜,大街上枪声大作,警报震天,大贵捂着肩头上的伤口仓皇地奔到家门口,刚要伸手敲门,门却“吱”一声开了。她一把将大贵拉进屋,飞快地顶上门,然后转身从橱柜里取出酒精和纱布来,她的镇定和麻利让大贵感到震惊。处置妥当,服侍大贵躺下,她才长舒了一口气。“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受的伤?”她温柔一笑,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是好人。”大贵心里一惊,难道她早识破了我的身份?
想到这些,大贵豁然开朗。为了革命,为了妻子,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死有何惧。讲完这些,大贵平静下来,也许这些话藏在心里太久太久,需要散发出去吧。他清楚,大战在即,敌人留着他反而是个包袱。贴上一颗子弹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的好多战友都是这么牺牲的。果然,大贵刚刚说完,猪头就露出了极不耐烦的神色。他慵懒地伸出一根手指,随意地指向身边的一个手下,一个配短枪的士兵点了点头。
黎明前的旷野,满是寒意。大贵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死,从来没有怕过,可一想到还未见面的孩子,大贵的脚步便踉跄起来。距敌人的阵地越来越远,可身后的那支短枪依然在指着他。走过眼前这片开阔地,再翻过一条壕沟,就是解放军的阵地了。“站住!”身后的喝令声终于响起。大贵停下脚步,看了一眼东方那即将喷出的黎明,微笑着闭上了眼睛。“你可以回家了。”大贵愣住了。直到身后捆绑的绳子被解开,麻木的双手也得了自由,大贵疑惑地转过身来。“回家吧,留你一条狗命,我得一次阴功。”他笑着,话无好话,“不用谢我,回家谢你的孩子吧。我老婆刚刚给我生了个儿子,足足九斤,今天刚好满月,我还得赶回去摆满月酒呢。”“砰砰”,两声清脆的枪响,震得大贵耳朵发麻。
天,已经大亮了。卧室里生了暖炉,春天一般。软绵绵的床铺上,多了一裹粉红色的襁褓。大贵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襁褓里露着一张圆润润、粉嘟嘟、嫩生生的酣睡的脸。“是儿子。”妻子骄傲地说,“快给孩子取个名字吧。”大贵搓了搓手,说:“就叫新生吧,浴火新生。”
大贵这样想着,叩响了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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