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阿慢、苏拉和逃亡的档案》内容如下:
阿慢是在九月一日才得知苏拉来了。那两天他正在寻找名单上最后几位。接到手机里突发事件预警信息时,全市已经停课、停业、停市和停运。阿慢不知道苏拉是谁,上网查了查,看到苏拉名字时他心里动了一下,也想不出为什么会心动。
阿慢抢在下午五点地铁停运前上了最后一班地铁,回到住所,在公寓楼下买了些食物,上楼关好门窗,检查了水电。他饿坏了,想给自己做点好吃的,可半个月一分钱进项也没有,他只能给自己煮碗牛杂粉。
接下来的事情有点蹊跷,阿慢找不到料包了,没有料包怎么能做牛杂粉呢?阿慢把火关上,站在厨间里没动,一点点地灵魂出窍。阿慢想到消失的阿爸,想到他的童年、少年和曾经的公司,它们都消失了,不在原来的地方。然后他想到Z导的档案,它不在C、B、A机构中任何一家资料室里,而是躲在一个只有它自己知道的地方。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了什么。阿慢闭上眼睛,想象阿爸、他的童年和少年、Z导的档案,他和它们一个个从他面前走过,他们当中隔着一张薄薄的纸,他看不见他和它们。阿慢慢慢举起手里的筷子,把筷子慢慢伸出去,然后睁开眼睛。如果不算空气后面的瓷砖墙,他面前空无一物,他什么也没有戳到。
苏拉一整夜都在屋外的大地上跑来跑去,大声叫喊着找阿慢。阿慢不知道苏拉是在找自己。他把自己裹在空调被里,蜷成一团,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天早上阿慢很早就出了门。他没进电梯间,而是走逃生通道下楼,警惕地不与其他人见面。在通过公寓大堂时,他拉上雨衣帽子,让帽檐遮住半个面孔。走出公寓大楼后,他看见街头的大树被吹倒了很多,看见流浪猫阿火从凌乱的花圃里盆架树伞盖下探出脑袋看他。他俩关系一直不错,阿火昨晚肯定吓得不轻,但阿慢没有停下,也没有和阿火打招呼,装作不认识地匆匆走了过去。
阿慢在公寓楼下的咖啡厅门前站住了。奉小窗挡住了阿慢的路。她穿着防雨冲锋衣,目光炯炯地站在那里,像决定抵御台风的英雄,两条不可方物的长腿不合时宜地分开半步杵立着,一副拳击手找好了重心准备揍人的架势。她背后有一幅被狂风吹掉一角的公益标语,写着“真诚友善关爱他人”之类的内容,看上去特别不协调。
“阿慢,你个叛徒!”奉小窗脸上挂满雨点,几乎是用全身力气冲阿慢喊叫。
阿慢不甘地撩起帽檐,露出眼睛。奉小窗不是阿火,不是公寓楼里的住户,他们之间没有那张薄薄的纸,就算他能躲开所有人,也没有可能从她面前逃开。但他决定不理会她。
“你能不能不吼我?”阿慢平心静气地看着奉小窗说,说完他快步朝地铁站走去。阿慢说的是真心话,她那样的坏脾气并不可爱,就像她的智齿,再痛也得拔掉。
“你能叫辆车吗,那种绿色自动门的?它的靠椅能让你的腰像人一样挺起来,不用怕什么!”奉小窗从后面撵了上来,追着阿慢走,“我在楼下站了一个小时。咖啡厅停业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你出现了,又消失了,像苏拉一样,我以为我俩是搭档,我以为你是真的。”奉小窗凌乱地说着,她被一股狂风吹得摇晃了一下,伸手拉住了阿慢,委屈的面容快速绽开,像开得灿烂的向日葵。“你肯定没吃早饭,咖啡厅不开门,可颂堡吃不成了,去我那儿吧,我给你做黄粄,吃完饭再叫辆D1,好不好?”
阿慢被奉小窗拉得剧烈摇晃着,但也许不是她,是苏拉,它还不甘心,还在找他,刮得他站不稳。他没搞懂奉小窗的目的和逻辑,她在停业的咖啡厅门前站了一小时和客家粄之间有什么关系,还有浮萍绿的D1,它代表什么。他皱着眉头思考此间奥妙,这些天他一直在这么做。他觉得台风来得真好,他觉得他离真相已经不远了。
“桃粄?胖糕粄?糖糕粄?总不能饿死吧。”奉小窗完全无视阿慢的态度,“你已经很瘦了,像个鬼。”
狂风呼呼地吹着,雨点不停地往脸上打,阿慢不知道那是苏拉在找他,此刻他努力连接被奉小窗打断的思绪,心想,鬼就鬼,像就像,是都不怕,有什么了不起。
“七层粄、人缘粄、人丁粄、忆子粄、碗子粄,”奉小窗试图说服阿慢,双手在空中乱舞,像高难度的鸟儿振翅,口气是“人生无解,一起去野”的意思,“你这么不好伺候,未必还要给你加鸡腿?”
阿慢认真地看着奉小窗。他看她的目光充满敬畏,就像看一切拥有切割、隐匿和逃遁能力的生命一样。如果一定要他回答,作为客家人,他对客家粄一点意见也没有,它只是有点腻,不过也没有那么难吃。他现在已经连接上了断掉的思路,他想告诉奉小窗他的发现,这件事情非常非常重要。
“奉小窗,”阿慢开口叫搭档,然后说出了那件事,“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Z导的档案,它在逃亡的路上?”
奉小窗闭上嘴,这次她没有喊叫,像看怪物似的看阿慢。她的瞳孔里布满风雨雷电,它们在飞速变化,阿慢相信他如果不给她一个交代,她有可能变成另一场兴风作浪的台风,但就算那样也不能阻止他的想法。
“我是说,那份编号HLG-1998-SX11-333121的档案,它不喜欢和Z导的关系,不想当Z导无形的影子,它一直在逃亡,躲避追踪,而且它相当有经验,所以我们才找不到它。我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它是只身逃亡,还是聚众逃亡。”狂风吹得阿慢睁不开眼,他的情绪在台风天气里,异常炽烈,他心跳得厉害,说得很快,“如果真是这样,你觉得我可不可以帮助它,不,帮助它们逃亡?我是说,我来做它们的旅行定制师,为它们做一份最好的旅行方案。”
阿慢这么说着,下意识地回头寻找什么,苏拉还在那儿,现在苏拉无处不在。阿慢的耳畔隐隐传来纸页摇动的沙沙声,它们越来越响,好像千军万马涌来,他看不见它们,但他希望它们不是在逃亡,而是在奔跑,他觉得那会是一幅壮阔的场面,那样的世界是动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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