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羽毛》内容如下:
我妈姊妹六个,都是清一色的女孩,以前听街坊们说,在我妈之前,姥姥还生过一个男孩,只是男孩命运不济,刚出生不久便夭折了,这事儿对姥爷和姥姥打击很大。姥爷连着几天不吃饭,蹲在门口抽旱烟,姥姥哭得死去活来,晚上抱着死去的孩子,不让大家靠近。亲戚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都说,她一辈子就都想要个男孩,就是不能遂愿,她实在太苦了,就让她再抱几天吧!可是半个月过去了,孩子的皮肤都黏在褥子上了,姥姥仍然架着胳膊,不让人碰。姥爷看这架势,心里急躁起来,他强忍住悲伤,趁姥姥午睡的时候,将小小的尸体埋在了院子里的竹林中。孩子的消失让姥姥泪水涟涟,在那个阴雨绵绵的晚秋,姥姥不顾坐月子不能受凉的禁忌,趴在院子新培的泥土上号啕大哭,谁都拉不动,可能是从那时候起,姥姥的腿就染上了关节病,天气稍微阴冷一点儿,姥姥就要脸色蜡黄,眉头紧锁。
我那位小舅的离世,于姥姥来说意味着什么,姥姥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只是有来串门的邻居谈到院子里郁郁葱葱的竹林时,姥姥就会默默地走出门去,而后过上很久,差不多等到茶水都凉了,姥姥才会收拾着笸箩、畚箕之类的东西,歪歪斜斜地走回来。
夜晚风停了,我趴在床上,听房屋内外的动静,隔壁屋里姥姥发出轻微的叹息,河水冲撞青石发出的响声,像音乐课上老师敲击的三角铁,在我听力所及的尽头,似乎还能听到芦苇荡里水鸟的鸣叫,只是那叫声跟石头的音色相差太远了。我翻了个身,把手垫在枕头下面,正纳闷石头怎么还没来时,大门外面突然响起了咕咕的叫声,咕咕,咕咕,那声音富有节奏感,带着莫名的喜悦。姥姥问我,外面是什么声音?我说,不知道。我摸索着,把鞋穿好,坐在床沿上,等着姥姥接下来的话。我等了好久,等来的却是一连串的鼾声,我放下心来,慢慢从床底掏出那包草木灰,塞在口袋里,而后几步走到门前,去拉门把手。平时没觉得姥姥家的门有多难开,可真要做到开门时一点儿声音不出,又极其困难,我捏着把汗,刚把门开出一条小缝,门的合页就吱呀呀地响起来。我握住门把手,站在月光中不动,听到姥姥的床上扑簌簌响了几声,姥姥咽了咽唾沫,问我,小年,去哪儿?我说,姥姥,我出去上个厕所。姥姥说,别走远了,我听着外面夜猫子在叫,挺瘆人的。我嗯嗯地敷衍着,快速走出去,把门在身后带好。
河上笼着一层薄雾,像罩在床上的蚊帐,大路上没有人,月光照在路面上,光滑雪亮,好像大路才是明晃晃的河。我从姥姥屋的窗户下面钻过去,拐过墙角,对着柴火垛的阴影处小声喊,石头,咱们走啊。我连着喊了几声,见没人应答,就走过去查看,可来回兜转几圈,却只在地上捡到一片羽毛。我把羽毛装进口袋,往天上望,云朵擦过月亮,抹去灰尘,月光显得愈加皎洁,明明是月朗星稀的夜晚,我的心里却慌乱不已,我没敢在外面逗留多久,就缩起脖子重新回到床上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大约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听到门板嘭一声被撞到了墙上,接着盖在我身上的被子也被什么东西揪起,掀到了一边,在照进窗户的月光中,我看到一只体形硕大、戴着太阳帽的猫头鹰,它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提了起来。我惊慌失措,大声喊,夜猫子,你想干什么?你再抓着我不放,我姥姥会打你的。听到我说这些,那只猫头鹰竟咯咯地笑起来,它把戴着帽子的头缓缓压下来,我发现它竟然长着一张石头的脸,石头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说,小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石头啊,我家的自行车胎破了,我不会补,我思前想后,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变成猫头鹰的样子,带你去县城坐火车了。隔壁屋里,姥姥的鼾声轻微细小,石头把我从屋里拎出来,直冲向明朗的夜空中,月色如昼,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我们从河流上方飞过去,在群山之间盘旋,在靠近城北的地带,我们看到了一列在山间飞驰的拉货火车,车厢里黑漆漆的,看不清装的什么。石头说,这就是你要坐的火车,现在我就把你扔下去,你准备好了,你不用害怕,摔不着你的。我眯起眼睛,只觉得背上松了一下,裤角被风翻到了小腿上,在急速的坠落中,我听到石头咕咕远去的鸣叫。等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一节车厢里,身体下面堆满了木炭,山风从窗口灌进来,火车顺着山坡急转而上,接连不断的急转弯让我的胃里痉挛,我猛地从车厢里爬起,把头从窗口伸出去,朝着路边呕吐起来。
姥姥说,那晚我发高烧,嘴里一直哇哇乱叫,天快亮的时候,我从床上坐起来,吐出一摊臭烘烘的水,水呈黑色,里面还有一条翻腾的黄鳝,黄鳝有食指长,肥硕得像只鸭梨,姥姥用竹签把黄鳝挑了,发现它胃里全是米粒和牛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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