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指纹迷宫》内容如下:
就是那个时刻,我看见了它。事后我才知道,那个时间点,月球运行到太阳和地球之间,发生了一次日偏食。那个时刻,正好是食甚,阳光骤然暗下来,在细长玻璃杯右上方的侧面,明暗交替的刹那,我看到了那个印迹。
看到它时我有些吃惊。当时我还不知道发生了日食,还以为是突然飘来的乌云,黯淡下来的阳光从墨绿色窗帘间隙射入,一些灰尘在空中飞舞。大部分尘埃不能抵御重力,雨后的花瓣一般飘落,一部分落向桌面,还有一小部分落进玻璃杯,飘了五厘米后落在水面上。阳光通过玻璃和水的折射,把一小段模糊的彩虹投射在深褐色原木桌面上。
我把杯子拿到手里,它在杯子的上三分之一。我一般拿杯子是拿下面,所以我怀疑它不是我的。刚才,我曾经离开座位,上了趟卫生间,前后也就两分钟吧。如果不是我的,又会是谁?我回头看了看吧台那儿的侍者,歪着打瞌睡的脑袋,就像一个茄子吊在枝条上。要走到他面前,说声买单,他的脑袋才会突然一顿,一下子醒过来。这个点,已经过了午饭后喝一杯咖啡提神的时间,该上班的都去上班了,外面的图书区有两个穿校服的中学生,一男一女,看样子是逃课出来谈恋爱的,咖啡区除了我还有两个女人。一个点了杯奶油很多的咖啡,前前后后各个角度对着拍照,奶油的雪山正在慢慢融化,在酝酿一场突如其来的小型雪崩,那些奶油会冲向杯子边缘,顶部的奶油会溢出,扑到前面打开的书页上。另一个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字,时而轻柔,时而急骤,我想她也许是个作家,轻柔是春日的风拂过杨柳,急骤如夏夜雨打芭蕉。她不自主咬住嘴唇的样子让我注意到她的口红颜色,不时抬起来把额前头发拂到耳后的手指修长,轻轻抚摸后背会让人产生满足后的困意。
我不确定是不是她们留下的,如果是她们中的一位,又有什么目的?尤瑟纳尔拿着一个玻璃杯意识到了神圣感,玻璃杯为空,除了自身的美感,“能作为容器之用,或盛放祭飨,或盛放毒药”。我端起杯子,没有异味,喝了一小口,只有酸酸的柠檬味道。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需要被卷入一场阴谋。也许杯子水满的时候,为了避免水荡出来,我拿了杯子的上端而不是下面。
我继续研究这个印迹。在光线斜射时才能看到,但还不清楚。我把杯子放到墨绿色窗帘前,调整位置,直到光线和深色背景处于某种角度时,它清晰地显露出来。我拿起手机,用微距功能拍了几张。
“如果我们试图弄清楚,我们周围的一切事物是如何开始存在的,可能得穷尽一生的时间。”桌子上的《巴黎评论》,正好看到有尤瑟纳尔,我才看完她的《东方故事集》。
其实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看书,也不想喝咖啡,所以就要了杯柠檬水。我到这儿是为了寻找安陆。是的,她说她叫安陆,她说可以来书店找她。书店叫什么?沙沫。什么,沙漠?沙漠的沙,泡沫的沫。从中午到现在,没能找到安陆,我决定离开。
无处可去,我只好回到办公室。我把照片传到电脑,调整对比度,把它变为黑白,然后放大后用A4纸打印出来。可以确定的是,它不是我的。从大小和它位于杯子上部位,还有形态,应该是右手食指或中指留下的,按照常理,拿杯子也不应该翘着食指,所以它是食指的可能性最大。那么问题出来了,我的右手食指指纹不是一个箩,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仔细看自己的指纹,中间是不规则的同心椭圆,一圈圈扩大,然后在接近关节的地方偏向左侧,就像滑冰,围着绕圈,越来越快,最后滑了出去。有一段时间我沉迷于数自己有几个箩,据此来推测自己长大以后的命运。我还记得一个童谣:一箩穷,二箩富,三箩四箩挑麻布……而此时的这个印迹,显然是一个封闭的椭圆形纹路。
看着A4纸上放大的图像,把自己想象成一只蚂蚁,在这环形迷宫之中,来来回回,探索能走出去的道路。“逝去的万物太遥远了,而神秘近在咫尺。”
我又想起咖啡馆那个写小说的女人,其实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写小说,我只是从她的神情去猜测,时而笑,时而严肃,时而悲伤,也只有写小说,才能这般投入。她的面容似曾相识,就像她口红的颜色曾经留在我的脖子上,对着镜子搽了几分钟才弄干净。她的手指,在我的背上轻轻抚摸,困意袭来。
那栋楼也像迷宫,负2楼和负1楼是地下停车场,2楼走出去是一条四车道的马路,6楼出去是另一条坡度很大只有两车道的路,10楼有一条钢架栈道和旁边另一栋长得一模一样的楼相通,楼的另一边外墙,有Z字形的消防应急通道。
我从负2楼、负1楼、2楼和6楼分别进入过,再坐电梯到13楼。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安陆已经起来了。我下午还要上班,你走时把门带上就行了。她说着,拿起放在床上的黑色内裤,弯腰穿上,又拿起黑色内衣,背着手扣上褡裢,然后穿上墨绿色无袖长裙,把肩带整理好。
我还真的闭着眼睛躺了几分钟,听着高跟鞋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只剩下汽车驶过的声音、不时响起的喇叭声,以及空气中无所不在的城市背景噪音。
我起身穿好衣服,从裤兜里掏出事先在五金店买的美工刀,把正对着床的那幅画取下,沿着画框,用美工刀把画心切下来。
现在,我躺在床上,正对着这幅画,画已经被重新装裱,装饰着海浪的金色画框。画中的少女左臂弯曲,左手抓住一个陶罐的口,右臂从头上举过,抓住陶罐的底。少女左髋抬高,双腿一前一后稍微弯曲。整个构图类似于安格尔的《泉》,不同的是这是一个东方少女,身材没有那么丰腴,也不是裸体,下半身穿着白色裙子,我记得最初的版本上半身是裸体,乳房小巧挺拔,但现在的版本,被围上了条白色裹胸。她的表情介乎纯洁和迷乱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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