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水边的阿狄丽娜》内容如下:
吴老板租下我家商铺,改造成酒馆。他和母亲签租房合同时,母亲顺带请求母子俩到他那上班,母亲当服务员,我在那驻唱。吴老板捻着小胡子,说阿姨,我租个房子,你赚我三份钱。母亲说你找别人不如找我们,自己房子,肯定多留心眼。吴老板想想也是,他平时不怎么在店里,县城还有海鲜城要打理,嘱告母亲有情况及时向他报告,母亲说放心,他不说,她也会主动报告。吴老板不知道是不是客气,说听我母亲说,我混过文艺圈的,让我给店起个名字。我说惭愧,我妈喜欢把芝麻说成西瓜,我和文艺圈不搭边,四大名着只读过《红楼梦》和《西游记》,大学在报纸上发过几首烂诗,总共拿了三百块稿费。他说了几个店名,金钱豹,大富豪,夜色,魅惑,问我怎么样。我笑笑,说都还行。
吴老板摇摇头,说他起的都太土了,让我起名,也是招聘考核,我就说,阿狄丽娜。我说阿狄丽娜是希腊神话中塞浦路斯国王皮格马利翁雕塑的一个美丽少女,国王每天痴痴看她,最终爱上了少女雕像。我以雕像为名跟我的小爱好有关,小学时患有多动症,见村里木匠打造雕花木床,一下子找到释放精力的方式,我迷上木雕,十几年来,动物、植物、人像、器皿,成功的,不成功的,前前后后,制作了近百座木雕。吴老板说阿狄丽娜跟酒馆什么关系,我刚要解释,他抬手打断我,说希腊神话,有档次。我说理查德·克莱德曼有一首钢琴名曲,就叫《水边的阿狄丽娜》,我们这酒馆正好开在海边,应景。吴老板拍拍我肩膀,朝我竖大拇指,说,文化人,阿狄丽娜,就它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奔波,回到家乡从来不在我的计划中。前几年,母亲说家乡小渔村拆迁,鸟枪换炮,安置房是小洋楼,距离防波堤不到五百米,还建起度假村,叫“星月湾”。母亲发来照片,海边矗立十几架风车,小洋楼白墙黛瓦,约一百多幢,拢成月牙形,像神秘矩阵。我这才把照片上的景致和记忆中的黄海对应上。印象中的黄海,黄沙浊浪,只有夏天是戏水季节,到了冬天,冷入骨髓的海风捶打渔村的瓦房,每年都会致人死伤。暖和的时候,母亲和其他女人戴着草帽,拉上绳子晒海带,海带像展开的裹脚布。黑瘦的父亲经常出海,回来时涌来一股鱼腥味,头发上,脖子上,藏青色的劳动服上,靴子上,总沾着鱼鳞。母亲照例烧一大锅海鱼,父亲闷声喝酒,一瓶白酒喝完,黑瘦的脸转出一点血色,才肯挤出几句话,海上风浪大不大,有没有人出事,打到什么鱼。我当时读了一些外国的童话书,以为海里建有什么王国,住着美人鱼,轮船残骸里藏着成箱的珠宝。父亲说,屁,糊弄小孩的,海里只有臭脾气的龙王。去年,父亲脑梗去世,母亲得以把精力转移到我身上,说我在外混,快三十岁了,没混出个名堂,还是孤家寡人,村里同龄人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母亲说的在理,我大学学的酒店管理,毕业后去上海一家连锁酒店干了三年,原地踏步,索性和一个大学室友单干,去洱海边开民宿。母亲倒不反对,把银行卡交给我,说就我这么一个儿子,钱不给我给谁。室友手头不宽裕,又拉来一个合伙人,总算把民宿开了起来。眼见营业额如火箭飙升,未等我们两周年庆功,遭遇疫情,硬撑了大半年,终于亏本散伙。母亲安慰我,遇到天灾,没办法,回老家,在海边开民宿,她找人给我在网上刷好评。我没敢跟母亲说实话,只说开民宿保住了本,实际上还欠银行五万块。母亲更关注的是我的婚事,说介绍几个女孩,一听我在外面飘来飘去,扭头就走。回来定居,才好筑巢引凤。我说不清为什么回来,可能是事业不顺,铩羽而归,也可能是对父母尽孝不够,心存愧疚。父亲躺在医院,我借口生意忙脱不开身,只回来过两次,潜意识中,我害怕面对父亲枯瘦的脸,和他身上死鱼般的腥臭味。回来后,母亲问我要不要开民宿,自家的房子,省去不少开销,镇上也有扶持政策;我说不开了,钱借给了同学,当老板容易焦虑。我拢起脑门上一簇绣球状的头发,说,妈,你看我这发际线。母亲放下我的手,说,别瞎焦虑,头发遗传你爸,你爸二十二岁就谢顶了。我说,主要想多陪陪你。我正为生计发愁,母亲自作主张,为我在吴老板那谋得驻唱的差事,她说我高中时不是组了乐队,还在学校大礼堂表演过?我记得那次表演,三十年校庆,演奏曲目是Beyond乐队的《海阔天空》,平时合练,配合默契,正式登台,各自为阵,鼓手顾手不顾脚;主音吉他手抢拍;我弹节奏吉他,按错好几个和弦;主唱临时加戏,又唱了一遍副歌,杀得我们措手不及。念了大学,在吉他社修炼过两年,去酒吧唱过老狼、水木年华和赵雷的歌。吴老板面试,要我弹首《成都》,这种吉他入门曲目手到擒来,我把副歌部分改编成布鲁斯风格,吴老板说音色不错,有点像李健,高潮是不是唱跑调了。我说吴老板真是行家,我下次改正。
八月份试营业,吴老板说是为“十一”黄金周演练。开业之日,酒馆门口支起气球拱门,两侧摆满花篮,烟花爆竹放了十来波。吴老板亲自迎宾,给来宾发烟,说开业第一周,酒水一律八折,果盘买一送一。作为度假村唯一的酒馆,围观多,进店少,一天下来,吴老板光顾着给附近村民解释阿狄丽娜的意思,后来把我叫来,让我跟人一一解释。我说吴老板别生气,小渔村,没什么文化,可以在墙上贴上海报,标注阿狄丽娜的典故。
我的乐队搭档是一个键盘手,吴老板聘来的,绰号二毛,瘦高,刚过完二十一岁生日,一头黄卷毛,额头上一排青春痘,两只耳朵各有一只星形耳钉,穿金色刺绣T恤紧身牛仔裤和红色尖头皮鞋。二毛给我递烟,我说不抽,他说他先前也混乐队,我说是吗,他笑笑,说,做红白喜事的,可赚钱了,出场费除外,点一首歌五十,哭丧一百,遇到老板,还有红包。我问他为什么不干了,他说,相亲过两个女孩,说他干这一行老接触死人,嫌他晦气。我笑笑,说迷信思想。他说知道黑人抬棺不,我说网上看过,他说等他爷爷过世,就搞黑人抬棺,效果好,就推广这业务。我说他挺有头脑,他说读书不行,高中都没念完,问我店名谁起的,我说我起的,他说像游戏里面的人物名字,我说海报上有解释,他说嗯,我唱累了他也可以唱,他有一次连续唱了十首歌,孝子点了五遍《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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