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小说《养一只狗》内容如下:
桂馨随后给表妹陶蕾留言,翻出了房子的旧事,告诉她应该由她父亲负担外祖母养老的责任。“我妈妈退休了,不要带孩子,是她自己的福气,也是我格外爱惜她。就算我有孩子,也不会麻烦她,我自己想办法。你们别想剥削她。我住得再远,以后父母养老的事,也不可能不管,更不会劳烦到你。”完整漂亮的一大段话。陶蕾当下无言,很快截图发到家族群里,说姐姐太厉害了,自己吓得不敢说话,谁要剥削姑妈了,姐姐怎么这么说话?
树芬急坏了,怪桂馨多事,又怪她说话太尖刻。“亲戚之间,怎么能没个照应呢?你现在这么绝情,以后万一真要麻烦到人家呢?”桂馨说:“我帮你们存着养老的钱,不用担心。”树芬道:“我们不要你的钱,你自己过好生活,为下一代好好做准备吧。”桂馨叹气道:“我也想你过好生活。外婆只顾舅舅,光要你付出。你身体也不算好吧,要多想想自己。”树芬眼中酸胀,只命桂馨别管家里的事,做人要想得开,不能太计较。但树宏不久真的回了趟老家,元旦时陶蕾和她妈妈也回去了。树芬更觉得不好意思,约好了过年请弟弟一家吃饭。
春节前听说,一种类似“非典”的病毒卷土重来。桂馨取消了回国过年的计划,提醒家人多囤口罩、消毒酒精,过年少走亲戚。树芬说,怎么可能不走亲戚?你别瞎担心。章越很乐观,当初“非典”也就流行了几个月,冬天病毒总是猖獗,不用太担心。
后来的一切,超乎所有人想象。桂馨很长时间无法回北京,章越也不能入境日本。漫长的隔绝考验彼此的感情乃至三观,最终令彼此丧失耐心与希望。离婚的议题不再是争吵时随口一说的气话,他们都百度过离婚手续,加上关键词“一方在海外”。疫情期间回国不易,跨国起诉更是麻烦——也没到这个地步,还有新政离婚冷静期。隔绝令他们的婚姻关系更为持久,淡化了彼此的怨怼,有了更方便归因的路径,都怪疫情,谁能想到呢?他们共同的熟人都对章越充满同情,问桂老师什么时候回国,忍不住的关怀。
桂馨并不知道自己和章越的名字被写上了新修的族谱,下面还留了一儿一女的空位。名字是振华起的,括号小字标注“预丁”。意思为桂馨的下一代在族谱中留两个位子,这是女儿少有的待遇,很不合规矩,看起来章越像入赘,孩子们生下来都要跟桂馨姓似的。若给章家看到了会不会有意见?族谱印好后,振华家也得到一部,没什么用,一直放在老家玻璃柜里。振华甚至关心过领养手续,不知章家同不同意。是他女儿亏欠章家,他抬不起头,心里很难过。自家亲戚遇到他,已满怀同情。没有下一代的家庭必然隐患很多,振华担心女儿被离婚。
章越父母早已看透,没想到自家运气如此之坏,遇到了这样的儿媳妇。他们最怕别人问,你们什么时候抱孙子?也怕听说哪个亲戚朋友家最近生孩子了。他们希望章越早点离婚,男人四十岁正当年,条件又这么好,多少小姑娘排队等。找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马上就有孩子了,就怕桂馨赖着不肯离。眼看四十岁的女人,日后能做人家后妈就算运气好极了。
桂馨的接收导师说,现在正是逛京都的好时候,以前人满为患的寺院,如今你可以包场。她本来对日本的古迹没有多大兴趣,既然导师这么说,得空便也照着地图去逛逛。知道了天台宗和天台山国清寺的关系,记住了禅宗五山,对禅寺收藏的中国茶器、书画尤其感兴趣。只是疫情期间寺院也常关门,她渐渐迷上了登山和徒步。
初冬的一日,同研究所的博士后冯希约桂馨一起去爬比叡山,因为偶然听说她喜欢京都的山。从修学院附近出发,沿山溪穿入密林,途中遇到一些围着淡红色布巾的小佛像,桂馨便道,以前去韩国,发现韩国人喜欢在山里捡石头、堆得很高,说是为了祈祷许愿。日本这些小石像也是为这目的么?冯希在日本留学多年,又是做佛教研究,当下娓娓道来,说这是地藏石佛,此地古来信仰尤深,有持锡杖、合掌、抱婴孩等几种样式,有的在寺院墓地,有的在路边,有的在山中。像刚刚路过的那种,是山里保佑旅途平安的地藏佛。寺院墓地常见的持锡杖的地藏,都是为保佑未能顺利降生或早夭的婴孩顺利转世成人,又叫水子地藏。水子就是死去的胎儿,日本人现在流产后还会供一尊水子地藏,保佑孩子顺利投胎转世。因此寺院墓地十分常见,大大小小各种样式。合掌的地藏叫慈母地藏尊,代替母亲守护早逝的婴孩。抱着婴孩的那种叫子安地藏,主要负责求子、安产。
平时在研究所,冯希沉默少语,居然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桂馨听到“水子地藏”,突然心底一震,想起那一小团模糊的血肉。当时吃了药,等待了很久。腹痛缓缓袭来,终于到了不易忍耐的地步。她很恐惧,忽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滑出,仿佛加强版月经。遵医嘱,将卫生巾里那团东西包起来给医生判断是不是孕囊。不敢细看,随后就在医院厕所冲掉了。流水卷走的血肉,所以叫“水子”?她不信神佛,无法理解有些宗教为何如此反对堕胎,剥夺女性对身体的自主权。然而那短暂停留过的“胚胎”,却始终令她难忘。过了很久,她才意识到那是一种漫长迟钝的痛苦,逼迫她承认生命的神秘与无常。她不知与谁分享这种痛苦与感悟,丈夫说都会好的,母亲说你不要那么累。水子地藏,国内也有类似的吗?或许应该供养一尊,然而她又不信。
桂馨看到新闻,最新研究表明,养狗可以有效防止老年痴呆。若是从前,肯定顺手转发给父母看,还要说,你们指望我生孩子,不如养只狗可靠。最近她不再这么做。树芬他们经历了小区封锁、食物紧缺,也阳过,发高烧,惊心动魄。在电话里只说没事,已经好了。也担心桂馨,看新闻说日本又阳了多少,数字十分可怕。树宏生意受到很大影响,和妻子回老家陪菊贞。本来大家最担心菊贞,桂馨也给家里买了血氧仪和奈玛特韦片,好在都没有用上,菊贞居然一次都没阳过。
小区解封后的一天,树芬和振华去菜市场。春来无信,春去无踪,天已热得根本穿不住毛衣。护城河的柔波倒映着绵延碧树,有人在暮春的桥上钓鱼,街边落满晚樱的花瓣。市场旁好些店铺空了,贴了转让招租的告示。有人牵只泰迪走来,小狗对什么人都好奇,想来也是阔别自由空气已久。在它快活地冲向树芬振华的途中,被主人死死拽住了牵引绳,那装扮时髦的女子嗔怪了几句小狗,悠然路过。若是从前,振华肯定会露出嫌恶的表情,狗多脏,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养狗,树芬也怕狗。但这一刻,振华的神情很和善,像遇到陌生人家的儿童或婴儿那样,多看了一眼那仿佛时刻笑着的小狗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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